第五章 绸缪(5)
相对于这时代的低级军官,王延昭给了柴宜哥刮目相看的感觉。他的嗅觉很灵敏,或者说对郭威的研究很深刻,所以能够推测出郭威会将帝位让给刘赟,那么刘赟入京后徐州就成了无主之地,以柴宜哥的资历想要从郭威手中讨要这座城池未免会招致军方的不满,但若是趁机强袭下来,那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了。 王延昭甚至想透过柴宜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郭威,不过他没想到,郭威本人已经想的很透彻了,还有魏仁浦在拾遗补缺,而且就算是柴宜哥,心中也有了一个有趣的计划。当他听完柴宜哥的计划之后,很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如果说他的想法只是初具轮廓,柴宜哥则已经万事俱备了。 柴宜哥看到王延昭那崇敬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暗自得意,完全不觉得自己占了先知先觉的便宜,在他看来,必须时刻在聪明的属下面前显示出自己的高瞻远瞩,这样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四百骑兵自然不能强袭徐州,柴宜哥也不想用太多的鲜血来换取这座城池,所以他决定给陈安平一个机会。 “就在这次“清君侧”行动取得伟大胜利的同时,大汉迎来了一位来自拂菻国的使者,伊莎贝拉潘皮内娅阿基诺伯爵,她是拂菻国王的侄女,因为对大汉充满了仰慕之情,才不远万里来到汴梁拜谒天子。这是天宝年以来,最伟大的一次外交盛事,能将大汉威仪传播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徐州布衣陈安平功不可没,而他的博学广识也打动了拂菻国王,他决定将伊莎贝拉嫁给陈安平,并让他带领拂菻国的使团来到天朝……”柴宜哥坐在安乐椅上悠然地讲述杜撰的故事,他说,这是个吉兆啊,刚刚宣布武宁军节度使刘赟继承帝位,就有万里之外的使者觐见。 “既然拂菻国王都如此看重陈安平先生,我天朝自然不能薄待他,然而当问到他的志向时,他只是要求能够先回故土拜见高堂,这份孝心如何不让人感动,所以侍中大人决定让他随同迎接天子的冯太师一道返回徐州……” 所谓瞌睡遇到枕头大概就是这样,如果柴宜哥没有遇到陈安平,此刻恐怕得动其他的脑筋,不过现在,很轻松地,便得到了一个内应。而且这位陈先生带一两百护卫回乡省亲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当陈安平和冯道抵达徐州,柴宜哥的军队就该行动了,刘赟的离开必然会削弱徐州的城防,届时让内应赚开城门,如开封之乱一般在徐州如法炮制,这座城池也就到手了。 面对得意洋洋的柴宜哥,陈安平趴在地上面如土色。 “这浑水可深呐!”他暗自感叹,但他也没得选择,昨晚还梦见自己衣锦还乡,伊萨贝拉的异域风姿让乡亲们慨叹不已,结果今天一见柴宜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摁在地上先打了一顿,柴宜哥口口声声说这是杀威棒。 果然,他现在乖巧多了,忙不迭地答应了柴宜哥所有的要求。 “你可别想糊弄我!”柴宜哥翘着腿,呷了口茶道:“你老婆会留在汴梁。” “那是自然!”陈安平不停地点头。柴宜哥算是看透这家伙了,只要给他来点狠的就无所不允,如果不是先暴打他一顿,只怕还要就这次诈骗行动唧唧歪歪。 王延昭看着服帖的陈安平,心中不禁感叹柴宜哥有福气,随便从街上拖回来的家伙都能发挥作用,所谓王霸之气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俊如,此次你和陈安平一起去徐州,鲁邦做你的副手!”柴宜哥道,王延昭赚迎春门虽然是扮猪吃老虎,但干这行显然驾轻就熟,只要他们能及时把城门赚开,即便里面有几千戍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贺兰瑾的马队可不是吃素的。 “见机行事,让鲁邦手下那些溜门盗锁的腿脚灵便些,招子放亮,你们的任务就是等马队到了开城门!”柴宜哥叮嘱道。虽然他试过所谓的现代军训方式cao练自己的“铁甲洪流”,但真的打仗还是无法放心,只有等自己有了根基后再好好整顿吧。 王延昭看了一眼默默无语的鲁邦,点头道:“公子放心。”柴宜哥满意地拍了拍王延昭的肩膀,转身深深看了鲁邦一眼后阔步出去了。 十一月一日,辰星未坠之际,郭威的军队离开了汴京,因传闻契丹蠢蠢欲动,郭侍中无法等到天子登基。 赵匡胤默默骑行,看着身边表情麻木的战友,愈发觉得情景诡异。来的时候,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从刘子坡冲进了汴梁,然而归程他们用了一个上午。也许是为了缅怀十来天前的“大战”,刚过正午,郭威便下令驻营。照这种蜗牛速度,到澶州也得半个月吧,就这样和来去如风的契丹兵团较量?赵匡胤感到很郁闷。 不只是赵匡胤,军营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活见鬼了,郭公为何要走?汴梁城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啊!”士兵们懒洋洋地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发牢sao,用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还没有把营盘打好。 初时,赵匡胤还笔直地站在主营外边,谨慎地观察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可是随着日头偏移,他也耐不住性子和其余的士兵一样,慵懒地睡在了地上。开始他还在想昨晚和媳妇的梅开三度,渐渐地,他情不自禁加入到了亲兵们的牢sao话题中。 “汴梁的婆姨还没睡够,谁愿意去北疆喝风?”亲兵甲嚼着草根道。 “郭公太仁慈了,既然入了开封城,何必劳师动众再跑回去!”亲兵乙乏味地伸着懒腰,不得不说,此时即便对郭威忠心耿耿的亲兵们也暗地里鄙视郭威,他们觉得大帅在这件事上做的拖泥带水,一点都不男人。上次抢劫开封时,顺势把天下就搞定不就什么都安了。那样何其简单,何其利落,又多么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在这几十年的动乱年代里,所有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赵匡胤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嘴巴大的惴惴不安地说:“这天下还是姓刘啊!”他才感到背心一寒,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京城是白抢的吗?”不知是谁呢喃了一句,所有的亲兵都沉默了。劫掠那天的兽性和快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仅仅半天沉闷缓慢行军,已经足够他们去想象未来的前途和已经非常不妙的命运。
相信不只是亲兵,每一个士兵都在想这样的问题,如果郭威没有重新选立新君,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现在却沉重地压在他们的脖子上,如同一把刀,已经割破了他们的皮,马上将切入内腑。“新皇帝就要即位了,将来会算旧账吧!” “郭将军来了!”就在众人越来越消沉的时候,郭崇来到了主营,亲兵们立即端正地战好,用希冀的目光送他进了郭威的营帐。 郭崇就是郭崇威,那个刘承佑命令去杀郭威的家伙。他很机灵,在进入开封城的第二天就扬言改名为郭崇,因为他觉得要避讳新君的名字。想起来还真可笑,当他郑重改名的时候,多少同僚暗恨自己名字里没有一个“威”字,以至于不能在这种时候跟大帅买个乖,但人生的起落真是太快太刺激,他的新名字还没用熟悉,郭威就又要北上了。 郭崇看到了亲兵眼里的疑惑,这种疑惑真是太瘆人,如同传染病一样,他的士卒包括他本人此时都很茫然。 “等会看郭将军怎么说!”亲兵们低声讨论着。 然而郭崇和郭威的会面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大约半盏茶后,魏仁浦就笑吟吟地将郭崇送了出来,亲兵们立即观察郭崇的表情,胆大的还想凑上去套点八卦,结果郭崇的脸色比刚进去时还要差,眼中的疑惑几乎都要变成绝望了。 “咋回事?” 看着郭崇头也不回地走出主营,亲兵们又开始发起牢sao了,“难道大帅一点也不愁吗,毕竟……” “噤声!”赵匡胤打断了那个多嘴的家伙,虽然他已经感到坐立不安了。毕竟大帅是劫掠汴京的主谋啊,他不怕报复吗?有时候推己及人也是阿Q精神的表现,当士兵们觉得郭威此时肯定在后悔自己的决定时,他们烦躁的心情得到了小小的缓解。 可惜,如果有人看到在营帐里哼着怪异小调的郭威,肯定会抓狂。 “姑娘十八一朵花~!”郭威得意地呢喃着柴宜哥常哼哼地小调,魏仁浦掀开帘子看到大帅的表情忍不住偷笑,本来他想帮郭威安定心神,再分析一下目前军队的状态,但见大帅怡然自得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想唱唱姑娘十八了,呸,那哪是姑娘,是他妈的天下。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刚才郭崇那焦急的神情让郭威想起了柴宜哥的一句混账话,“那些大头兵想借着太公的虎皮做伥,把您架在火上烤,那我们就让他们先过上一遍油,感受一下那针扎的苦楚!” “原来折磨人是这般有趣!”郭威叹了一声,突然又觉得自己老了,刚刚离开京城就开始念叨那鬼灵精一般的孙子,“不知宜哥儿现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