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绸缪(4)
早上,柴宜哥先服侍刘娥吃药,接着去给太公问安。此时天刚朦朦亮,郭威的书房点着油灯。柴宜哥将将走近房门,却见郭青哥从转角过来,比起昨日的披头散发,今天看上去整洁光鲜了许多,只是依旧没有神采。 “二叔早!”柴宜哥端端正正地站在门边,郭青哥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便推开了房门。 “宜哥儿也进来吧!”郭威的声音中透着倦意,这让柴宜哥担心他是否彻夜未眠,不过进门后看到他精神矍铄,稍微放下心来。郭威的身体在这次变故之后差了许多,以往很少和郭威相处,柴宜哥并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则经常为祖父担忧。 郭青哥死鱼一般的表情让郭威很不舒服,倒是柴宜哥那关切的眼神让他很欣慰。 “青哥,为父打算让你去邺都,换一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对你更好!”看来昨日郭青哥在大相国寺闹腾让郭威废了很多心神,可是又怎么能苛责他呢,毕竟他的遭遇是那么凄惨。 郭青哥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书桌上的镇纸,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种态度让郭威颇为尴尬,他更加柔和地问道:“明日就走,你看如何?” 郭青哥依旧沉默不语,郭威嘿了一声,转头看着柴宜哥,“你母亲的身体好些了么?” “能下床走动了,恐怕还是受不得颠簸,孩儿倒想将她送去邺都,见着父亲说不定会好些!”柴宜哥叹声道。 “过几日和青哥一道走吧,车马慢行,带个大夫,想来应该无碍!”郭威用手指敲着书桌,柴宜哥点了点头,看样子太公已经开始做准备了,显然接受上次的教训,无论如何先把家眷安顿好。 这时候郭青哥突兀地道:“不杀那yin妇难泄心头之恨,阿爹,你可要为我报仇?”原本憨直的人,现在却有些阴郁,语气也是阴森森地,听起来,如果郭威不消解他的恨意,他是不会去邺都的。 郭威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旋即又舒展开来,温言道:“回去休息吧!” “你就不要诓我了,如果不能杀了那yin妇,还是履行婚约吧,嘿嘿!”郭青哥的声音阴沉得可怕,遭此厄难,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一旁的柴宜哥不禁感到有些冷,尤其是他话音中的jian笑,让人多了更多恐怖的联想。 “回房去!”郭威终于无法保持和蔼,他严肃起来的样子还是足够威吓郭青哥,虽然他依旧不满,但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还是离开了书房。 “唉~!”唯一的嫡子成了这副模样,郭威没来由地感到眼角湿润,人老了,渐渐地控制不住悲伤。柴宜哥为郭威沏上一杯茶,不愿意看到太公失落的样子,岔开话题问道:“太公可已经安排好了?” “昨日已经说服冯道去接刘赟入京,太后也已首肯,今日便可宣告天下!”郭威伸了个懒腰,振作精神道:“你是护送母亲去邺都还是与我一同行军?”郭威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显然老头子还想听听柴宜哥昨日所说的新点子。 柴宜哥沉默了一会儿,关于去向他有自己的考虑,并且已经相当清楚了。郭威的黄袍加身肯定会成功,到时他的地位水涨船高,是当然的皇位继承人选,但只是这样等着是绝对不行的,不能真正掌握力量,他的结局会和刘承佑一样,而且他已经见过赵大了,有了直观的刺激,他更加不可能无为而治。 “太公,如果我能夺下徐州,能否允我做徐州防御使?”柴宜哥很郑重地说,他还没有那大胃口要求当武宁军节度使,说穿了也就是向郭威索要徐州城罢了。 郭威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在我麾下,谁都能夺取徐州,你不觉得他们比起一城一池更加重要?”很明显,郭威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进军队锻炼,就像柴荣一样。柴宜哥原本以为,凭他现在的年龄,郭威可能不会让他投身军旅,这回严重耽误他与赵大抢时间的机会。不过,他在汴梁大乱中的表现,以及这几天的接触显然让郭威刮目相看,老头子在潜意识里已经有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意愿。 这是很诱人的想法,正常推断,郭威如果登基,刘崇绝对会亡命反扑,到时候郭威让他安全地去混一点军功,接着再回到汴梁带领一支侍卫亲军,虽然以他的资历无法作为都统级人物,但给他十年时光难道还不行吗? 从郭威的眼神中,柴宜哥也看到了祖父的另一层心思。郭家是靠着禁军起家的,自然需要让自己人来掌控这支部队,否则历史上郭威也不会将禁军一分为二互相牵制。 仔细思索了一遍后,柴宜哥还是决定放弃郭威赐予的机会,柴荣就是走得这条路,虽然他败在了英年早逝,可是柴宜哥不觉得自己比父亲还要强悍,更何况一想起要和赵匡胤那样的猛人呆在同一个体系里,他就觉得困扰,他除了多知道一些历史,以及现代的七零八碎的知识,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还是觉得在祖父和父亲的庇护下,找一块能自主发挥的宝地才是最稳妥的。 更何况禁军从朱梁时代到现在已经形成了复杂的体系,融入其中必然受到种种牵制而难以改造,即便他能战胜赵匡胤,也不觉得能建立起比宋更坚实的帝国,与其这样不如抢先培养另一个体系来代替。既然他有了改写历史的机会,何不按照自己的想法施行下去? 想到这里,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太公,给我一个徐州,你会看到奇迹!” “你怕束缚啊!”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这么容易,仅凭眼神,郭威就看出了柴宜哥的想法,或许每个受困于军阀割据,军制败坏的君主都有这样的想法吧,历史上的郭威必然怀着这种愿望,所以他和其余的军阀有明显不同,所以他会成为北宋真正的奠基人,所以他很理解柴宜哥并且感到欣慰。 “说说你的想法吧!”郭威轻声道。 此时,王延昭正在赶往郭府的路上,他嘴里呢喃着,“徐州,徐州!” 鸽子扑腾着翅膀,降落在驿馆后院一个窗口,欧阳晟信手将鸽腿处绑缚的信纸取下,展开读了一遍,大叫一声,“我师危矣!” “为师辅佐太原多年,其以礼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尽最后绵力,若事不可为,药师另觅良木而栖,勿念!” 这是太原少尹李骧留给弟子的绝笔,当郑珙将大喜的消息传回太原时,刘崇阖府上下都利令智昏,在听说冯道将亲自去迎接刘赟即位的时候,刘崇更是亲自写信给刘赟,恨不得替儿子插上翅膀立刻飞抵汴梁。
这时候,李骧知道事态严重了,当初欧阳晟写信劝说刘崇响应郭威进军汴梁时,他为稳妥计赞成了刘崇持兵观望的保守态度,然而这一次郑珙带来的如同天上掉馅饼的消息让他坐立难安。与弟子一样,他也对郭威充满了怀疑,然而整个太原府竟然没有一个人附和他,虽然欧阳晟跟他强调刘崇不是有为之人,这时候更不要去触动他的逆鳞,可惜李骧仍旧固执己见。 “观郭威之心,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威不敢动矣;不然,且为所卖。”这本是谋国之言,然而刘崇却是猪油蒙了心,觉得李骧在离间他与刘赟的父子关系,竟然将他斩了,如此且不满足,竟然祸及李骧满门。 当欧阳晟发出那声焦急地慨叹时,李骧夫妻已经命丧黄泉。 时已正午,王延昭早就赶到了郭府,但柴宜哥和郭威一直在书房密谈,他只好在厅中等候。他也曾想过,以柴宜哥的身份,何必舍汴梁而求他处,在柴宜哥含糊透露出另整新军的想法时,他便不再纠结了,虽然还没想透攻略,但他必须要将大方向告诉柴宜哥,至少得证明柴宜哥笼络自己绝非没有用处。 不过王延昭绝对想不到,柴宜哥的想法已经成型了。 “你需要多少兵马?”郭威关切地问,目前军心并不可靠,真正能调动的嫡系不多,如果柴宜哥提出大张旗鼓的方案,郭威只能很遗憾地说NO了。 柴宜哥抿嘴笑道:“贺兰瑾和他的马队!” “四百骑?”郭威再一次吃惊,虽然徐州驻军不过五千,届时护送刘赟入京还会减少卫戍,但区区四百人想要拿下这座江北重镇也太儿戏了。 “太公忘了我的铁甲洪流了吗?”柴宜哥笑道:“就算拿不下徐州,也不会有太大损失,大不了我再跑回来问太公讨要军职!” 郭威哈哈大笑起来,“届时你的军职恐怕会比现在给你的低得多!”言下之意,这个行动是对柴宜哥的测验。 “冯道何时动身?” “两天之后,届时契丹也会来袭!”郭威捋着花白胡须,当指点江山时,他那垂暮心脏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殴杀屠夫的状态。(鲁智深拳打郑关西实际上是郭威年轻时的故事) 柴宜哥的笑容变得诡秘起来,“太公,在此之前本朝恐怕还要迎入远方而来的贵客!”说着他站起来俯首拜倒,“太公,您登基之时,孩儿定将徐州城献上……” 密谈结束,柴宜哥刚走进厅中,便见王延昭按捺不住地道:“公子,是徐州!” 柴宜哥笑着制止了他的兴奋,“走,随我去见一见西域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