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皇族之后
赵与莒虽然年岁和崔硕相仿,且不像崔硕那般有着两世为人叠加的优势,但依然保持着毫不逊色于崔硕的沉着冷静,不见丝毫同龄少年人怯场慌乱的神色。 只见他忍着肩头的剧痛,走上前来依着理解向着徐老太爷打了个千儿,便紧抿着略显肥厚的双唇,默默地静候着徐老太爷发问。 “赵家小哥,俺这糟老头子敢问,你可真是赵宋皇族之后?”徐老太爷抖着山羊胡子,颤巍巍地问出了令众人颇觉意外的问题。 赵宋皇族之后? 这绍兴城里姓赵的多了去了,甚至和皇族能沾上边的也不再少数。除了那些在籍的皇族,能从宗正司、州府领些廪米维持生计之外,许多人早就不拿这些无权无势的皇族之后当回事了。 崔硕闻言,颇觉意外的他双眉微蹙,一时摸不清徐老太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崔硕觉得意外,被人冷落惯了的赵与莒更是觉得意外。 然而县衙内众人之中却有人觉得不意外,譬如徐通判和徐衙内父子二人。这两位平日里听多了徐老太爷的唠叨,知道徐老爷子心中的症结在何处。 更是明白方才徐老太爷正是因为听到皇族之后被自己折辱,才背过气去,此时徐老太爷发此一问,在他们看来也是在情理之中了。然而,徐老太爷这一问,却是让徐通判父子二人心头不约而同地一紧,生怕徐老太爷再次受到刺激,再次昏迷过去。 崔硕耳闻徐老太爷如此郑重地发问,虽然一时猜不出其中之缘由,但是也竖着耳朵,饶有兴味地侧耳倾听着。 “俺乃大宋太祖皇帝之后,燕王九世孙……”赵与莒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回答了徐老太爷郑重一问,这句话他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原因无他,此时的赵与莒正在人生之最低谷处,父亲已丧、母子三人掬于母党全氏,每日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忙碌,可以说过得甚为辛酸。他觉得他此时的境况,有些愧对祖宗,甚至是令祖宗蒙羞。 “不过,俺并未在宗正司入籍,只是散居之宗室之后罢了!”赵与莒犹豫着,最爱面子的年龄,他终是找了个当不得借口之借口,掩饰着自己的落魄和狼狈。 崔硕瞧着赵与莒一脸落寞的模样,忙开言劝慰道:“什么在籍不在籍,赵兄弟体内流的可是太祖之血脉,皇族便是皇族,若是时机一到,赵兄弟一飞冲天并非难事。” 崔硕此言说得言辞凿凿,身为历史专业的穿越者,他自是对日后历史之走向心知肚明,因此说话时他中气十足,一句话便说得赵与莒面上又恢复了几分神采。 未待赵与莒再次开言,徐老太爷已是抢过了话头,激动地沙哑着嗓子言道:“云长此言大妙!赵宋宗室……靖康之耻……” 顿了顿之后,徐老太爷的嗓音登时高昂起来。 “自宋室南迁,至今已是数十载,中原故土不知被金人蹂躏成了什么模样。想当年,俺那曾为主簿之先父,也在金人的刀剑之下侥幸逃脱,俺那应天府祖宅,俺那埋葬着徐家列祖列宗的祖坟......唉!” “俺父亲本有三位jiejie,俺那三位姑母皆被金人......挨千刀的金狗......先父逃亡时,也被金人射了一箭,瞎了左眼,临老弥留之际,犹自不忘高呼北伐、故土。” “看今日朝堂忙于内斗,百姓追逐小利,我大宋人可是忘了靖康之耻,可是忘了中原河山故土?” “今日俺这糟老头子的、食着赵官家俸禄儿子,不知国仇家恨为何物的孙子,竟是......竟是欺负到了赵宋宗室的头上,让俺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人呐!” 徐老太爷面色阴沉地说着,不知不觉间已是泪眼涟涟,浑浊的泪痕沿着沟壑纵横的面庞缓缓滑落。说话时,因为心绪之激荡,他数次险些接不上气来。 多亏了崔硕在用心看护,接连帮着他捶背抚胸,这才让徐老太爷断断续续一席话说完。 一时间,山阴县衙正堂内再次鸦雀无声,甚至衙门外围观的市井小民也都一个个压抑着八卦的恶趣味,难堪地沉默了下来。 靖康之耻,乃深深刻在宋人心头之刀疤,每每提及便会流血不止的伤疤。 耻辱,无尽之耻辱如滔滔江河,瞬间便会将宋人之骄傲淹没地无影无踪。 此等耻辱,被宋人深埋在心底,平日里尽量地回避着,或者也许是早就麻木在日常生活的繁琐之中。除非偶尔憋得难受,疑惑酒后狂言,才会解开此等耻辱伤疤,且每次都被揭得心头鲜血淋漓、痛苦难当。 众人之中,父祖辈多为中原难逃之人,其中不乏随着宋高宗逃难至绍兴行在所的官吏、文人之后。 听着徐老太爷一番哭诉,人们的心头又一次滴起了血,仿佛被锋利的匕首一刺戳开,那份痛苦,那份难以缓解的痛苦,令人登时沉痛不堪。 徐老太爷蓦地转头,压抑着心头的愤怒,向着徐通判和徐衙内,又一次厉声喝道:“孽障!还不快去给赵家母子和俺云长兄弟赔礼道歉,真要俺老头子再动家法不成?” 真怒,这次老太爷是动了真怒了。 老太爷盛怒之下,徐通判心头一阵狂跳,却又面露为难之色。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朝廷从五品命官,绍兴府堂堂的通判大人,要给这么三位市井小民赔礼致歉,他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子。 徐衙内更是满脸的不情愿。今日,他本想好好地收拾这不知好歹的三个刁民,竟被老太爷搅成了这等乱局,心里本就颇不畅快。此等衙内最为爱惜的便是面子,这等大丢面子之事,他又岂肯为之。
瞧着儿子和孙子那不争气的扭扭捏捏模样,徐老太爷气得一阵咳嗽,颤抖着手指,指向徐通判骂道:“不肖子孙……咳咳咳咳……” 瞧着徐老太爷愤怒的模样,徐通判心头一慌,既担心父子再次不顾自己的面子行家法痛殴,又担心父子再次气得昏厥过去,更担心的是背上不孝之名、激怒父亲身后的那个绝不敢惹、自己倚为大靠山的人物。 然则,徐通判毕竟是混迹宦海多年、能屈能伸的人物。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向赵与莒母子和崔硕三人拱了拱手,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惭愧!” 随后,他又转向刘县令,声调低沉地言道:“长庚兄,今日俺鲁莽了,犬子自会带回严加管教。” 徐通判这话说得甚为隐晦,对着赵与莒母子和崔硕三人所说的”惭愧“二字更是和道歉沾不上边儿。 那稍稍透着些歉意的话,他只是向着刘县令开口而已,最多算是转弯抹角地、暗地里给崔硕三人道了歉。然则,这相当于他代替徐衙内主动地撤了案子,勉强算是让赵与莒母子和崔硕三人心底舒坦了一些。 那徐衙内见状,没了靠山的他登时又变得xiele气的皮球一般模样,再瞧瞧平日里十分疼爱自己的爷爷那副严厉的模样,已是明白今日这事是在是躲不过去了。 “赵……赵兄台何不早说乃宗室之后……误会……纯属误会。”徐衙内抖了个小机灵,这话说得不像是道歉,倒像是在自己在为自己圆着场子。 性子执拗的赵与莒,再次愤怒地望了徐衙内一眼,只是语气坚定地说出了四个字:“赔俺银钱!” 打碎了满满一篮鸡蛋,赵全氏跌倒摔伤,赵与莒更是身负重伤,今日他们母子二人突遭横祸,不仅仅是惊吓而已,单说那治伤之费用,便是横亘在本就生活清苦的母子二人眼前的一道坎。 赵与莒觉得自己认准了理字,赔偿的要求说的是理直气壮。 “赔,赵小哥放心,一定赔!”徐老太爷颤声道,“子孙不宵,让云长见笑了。” 望着儿子和孙子的表现,竟是不见大丈夫能屈能伸之行,口气里难掩着失望,“云长、赵兄弟,且放小辈们一马如何?该赔的银钱,一分不少。且老朽会备上一份薄礼,给云长、赵家小哥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