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微妙
“爷爷,正是这厮,这厮害得孙儿差点摔死在街头。” 瞧着徐老太爷对崔硕的客气模样,徐衙内竟是一时情急,尖着嗓子提醒着老太爷,削瘦的面庞上布满着嚣张的戾气。 徐通判那头犹自沉浸在父亲醒来的惊喜之中,他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斜瞥了不懂事的儿子徐衙内一眼,随后便专注地替老太爷抚起背来。 孝道,赶紧在众人面前挽回声誉、行尽孝之道,以保住自己得来不易的通判之位,这才是徐通判最紧要之事务,至于自己的宝贝儿子、这年龄最幼之心头rou,看来日后是要好生教他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了。 徐通判沉默着,眼下老父在前,即使教训自己家那位衙内,还轮不到他来开口。 刘县令闻言,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望向徐衙内的目光中难掩鄙夷之色。同时,想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刘牧禾,两相比较之后,他又不由得心下暗喜:牧禾虽是有些顽劣,有时也目中无人,然则,却不像眼前这位如此没有眼力价儿。 徐老太爷闻言,苍老的面庞上那一抹羞愧之红色更盛了些。对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的孙儿,投去了冷冷的一瞥。 人家崔硕刚刚将自己救了回来,自己的孙儿不知感恩,还想将那街头之事颠倒黑白,这分明便是恩将仇报,这孙儿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只见他那干瘪的嘴巴翕动着,满含歉意地言道:“刘县令、诸位乡邻,云长小友之品行如何,小老儿也是略知一二,今日之事,孰是孰非俺自是明白。” 云长?小友? 众人先前并不知道这“云长”是何人之字,但瞧着徐老太爷目光所向之处,听着他那话里的意思,这“云长”分明便是刚刚将他救醒少年之表字了。 崔硕,崔云长?徐老太爷,这是...... 要知称人之字,在这南宋之世是绝对的尊称。 耳闻此番徐老太爷张口便是唤崔硕之字云长,那口气已是拿出了平辈论交之诚意。 一旁众人听来,莫不心下暗暗称奇,一时想不明白,崔硕这个少年郎,怎地和徐通判的老爹扯上了关系,瞧徐老太爷那副不似作伪的诚恳模样,仿佛年龄差距颇大的二人还相交匪浅。 忘年交?这貌不惊人的崔硕崔云长竟然和徐老太爷是忘年交? 此事颇为突兀,突兀得简直匪夷所思。对此,徐衙内没有料到,刘县令没有料到,徐通判也没有料到,其余之众人更不会料到。 其实,方才将徐通判扭打至大堂之时,徐老太爷已是将崔硕认了出来。只是,当时他并未称呼崔硕之字,加上当时的大堂之上乱作一团,众人也就没有特别在意徐老太爷能一口唤出崔硕之名。 然则,此番徐老太爷这声呼唤,众人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且徐老太爷那面上的羞愧之色如此情真意切,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敢请徐老伯为赵兄弟母子二人主持公道。”崔硕向着徐老太爷郑重地躬身为礼言道,他并未顺着杆子往上爬,依旧摆正了自己晚辈的身份。 这一幕闹剧发展到眼下,崔硕已经由被动彻底地变成了主动,但此时的崔硕却毫无嚣张的神情,依旧如同往日般自信、淡然。加之,此时的他将赵与莒母子二人推上了前台,那话里的意思是说:我崔硕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这位赵兄弟母子二人却受不得半点委屈。 闻听崔硕此言,自父亲亡故后见过了人情冷暖、世态薄凉的赵与莒,竟是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就在徐老太爷彪悍地扭打着儿子冲进大堂之时,崔硕已是将这老者认了出来。 其实,崔硕和徐老太爷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而已,那日早市崔硕一副槛联“双手剖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替徐老太爷解了围。不过,那时的他自然不知道街头的落魄老书生竟是通判大人之父亲,更不会想到这一面之缘的老者今日竟会替自己解了一场危局。 瞧着这么大年岁的老者要和自己平辈论交,一时间崔硕心底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要知这对面的老者可不是普通人,可是堂堂从五品绍兴通判的父亲,是这绍兴城中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到的人物。 然则,崔硕却深知今日之局面颇为微妙,一不小心便是几头都落不到好。正因此故,崔硕尽量地低调着,没有居功自傲,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将徐老太爷抬了出来,将主持公道的重任压于这位欲和自己平辈论交的、徐老太爷肩头。
徐衙内神色依旧茫然,望着眼前不可思议之一幕。 最为惊诧的,当属徐通判了。此时的他才明白儿子今日招惹的少年,竟然是父亲口中念念不忘的崔硕崔云长。 徐通判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面前面容稚嫩的崔硕,心下暗道:崔云长,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少年,就是父亲平日里念叨的来日国之栋梁不成?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计谋,竟能博得家里老太爷的欢心......哼,待今日事了,看来还是要寻人给这小子提个醒。 人之缘分乃最难揣度之事。 人和人相交、相知,并非全赖时日之长久。有时仅仅是一面之缘,相互投契之下,便可成了莫逆之交。譬如眼前之崔硕,虽是和徐老太爷仅有一面之缘,但老太爷心底早已将其当成了真正的忘年交。 甚至平日里,经常拿着崔硕为榜样,来教训他的孙子和孙女们。 待认出了崔硕,徐老太爷虽未亲临街头事发之现场,但凭着推断已是将事情之来龙去脉基本了解了大概。 “云长,可否将那姓赵的少年郎唤来,俺这厢里有些抹不开脸去……”徐老太爷犹豫着,凑近了些,趴在崔硕耳畔说着,语气里竟是有着几分哀求之味道。 方才徐老太爷为何发雷霆之怒,竟是一下气得径自昏了过去,直至此时崔硕心头依旧是头雾水濛濛。 听到徐老太爷求自己将赵与莒唤道身前,崔硕不由得心头一动,莫非引得徐老太爷动怒的竟是赵与莒,莫非这徐老太爷听到什么风声不成。 不会,断然不会! 此等天机,也只有俺这穿越者能窥得,莫说徐老太爷,就是临安府的那些元老大臣,哪怕是赵官家和杨皇后都没有这个本事。 心下寻思着徐老太爷此举之缘由,崔硕便也没有推辞,转身将血染青衫的赵与莒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