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谁在暗处
山阴县衙大堂,本是威武庄严之地。 怒气冲冲的徐老太爷先是痛殴爱子徐通判,醒来后众人目光见证之下呼崔硕之字、平辈论交,紧接着又怒令爱子和爱孙致歉崔硕三人。 徐老太爷这一通作为,看似荒诞无稽,看似不顾爱子的通判官威,这有些“糊涂”的老书生仿佛完全不通官场之事务,根本没有考虑日后爱子徐通判如何在绍兴的官场混下去,如何才能挽回大堂上几乎损失殆尽的官威。 然则,细细思量之后,崔硕不由得对徐老太爷看似糊涂的手段大呼高明,甚至暗生出佩服之心。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经过此事之后,崔硕对这句曾被人说滥了的老话有了更深一层之体会。 在崔硕看来,徐老太爷这一连串的举动,实则处处透着老人参般的人情练达。 一番闹剧,看似堕了爱子徐通判的官威,实则竭尽全力维护其官声,在这南宋之世,官声才是为官者最为要命的资本。若是背上个欺凌皇族的恶名,官声败坏了,别说日后的升迁无望,若是被政敌背后捅上一刀,这通判的位子都会不稳。 再者,徐老太爷此番举动,实际上是将爱子和爱孙的罪过背到了自己身上,归结于自己的家教不严,有意无意地转移了众人之视线,减轻了通判儿子身上的压力。 及至其言之凿凿地和崔硕平辈论交,赔偿赵与莒母子之损失后,更是奉上了一份厚利赔罪,其善后之手段处处闪烁着处事之智慧。 更为关键之处在于,他的这些举动全部都是临场发挥,因为他刚开始冲进山阴县衙,不过是爱孙心切而已。 略有闲暇时,每每想及此处,想起徐老太爷自然而然流畅的即兴发挥,崔硕便忍不住羡慕徐通判父子二人的好运气。同时,又为自己在这南宋之世没有一个此等人情练达的老人参关爱而略感惆怅。 崔硕此生的老父已经亡故,家中的老母和兄长也都是忠厚得木讷之人。 然而,转念一想,母亲和兄长给予自己的nongnong关爱、温暖亲情不正是最宝贵的东西么? “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汉!”这才是我崔硕该走的路,自立、自强之路。 ------ 卯时,天色阴沉,古色古香的绍兴城依旧沉睡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东方的天边,只是偶尔可见几丝晨曦的光亮。 咚咚咚—— 突然,一阵节奏分明的沉重脚步声自街道尽头的黑暗传来,脚步声沉稳且规律,由远及近地声声打破了夜色下街道尽头的宁静。 借着朦胧的光线,依稀可见一个身着紧身布衣短打的少年,正沿着寂静的街道缓步慢跑着,步伐不大不小,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几乎一模一样。 九千步......九千一百步...... 崔硕一边稳着步伐慢跑,一边在心底默默地计算着跑过的距离。他的舌头轻轻地抵着口中的软腭,用温热过滤掉空气凉意的同时,适度地调控着呼吸的深度和频率。 穿越至这南宋之世数月来,为了摆脱贫困,为了让自己的一家三口有尊严地活着,崔硕终日忙着构思生财的金点子,身上的功夫确实荒废了不少,这让崔硕这曾经的散打高手颇为愧疚。 那日在街头和两个帮闲徒手相搏,是崔硕首次和这南宋之世的习武之人交手,虽然那两个帮闲武功上不了台面,虽然把他们揍得找不到北,但崔硕对自己的表现依然不甚满意。 动作生涩、速度缓慢、爆发力不佳,崔硕甚至觉得自己全身的肌rou关节如同生了锈一般生涩不堪,他那点引以为傲的散打功夫已经是虚耗得厉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对上了这南宋之世的高手,其结果如何崔硕孰难预料。 跑步、打沙包,下定决心逐步恢复状态的崔硕,选择了这两样最为简单也最容易见成效的锻炼方法。试着逐步恢复状态后再逐渐增加训练的强度。 匀速慢跑、加速跑、瞬间爆发的冲刺跑...... 近三个月跑下来,崔硕觉得身体的状态已是恢复了不少,让他心头窃喜的是,今世的体力较之前世增加了不少,即使在长距离的慢跑之后,他那一呼一吸依旧颇为悠长。 这种可喜的状态,充分验证了初重生时两世体力叠加的猜想。 一万步,有了充足营养和体力保障的崔硕,给自己定了隔日跑足一万步的目标。 九千八百步...... 今日慢跑已经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离着前方万步之终点已经不远,崔硕估算着距离,穿过前方那黑暗的小巷,他便可结束今日的慢跑,收住身形缓缓地放松全身酸胀的肌rou了。 九千九百步......九千九百九十步...... 眼看终点已近,崔硕稳住呼吸,默默地数着步点,忍着双腿火辣辣的酸胀,向着终点高速冲刺而去。 噗—— 蓦地,崔硕只听怪异的破空声响起。 紧接着,左腿膝弯猛地一麻,酸麻感,难以忍受的酸麻感如同触电般袭来。本已疲累接近极限的左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虽说竟是猝不及防地仆倒在地。 幸亏崔硕的反应还算敏捷,他迅速地展开酸胀的双臂,使出了侧位扑倒的招式,以胸腹肌rou发达处着地,缓冲了高速冲刺惯性带来的伤害。若是换做常人,这一下冷不防高速冲刺中跌倒,非要伤筋动骨不可。 偷袭? 扑倒在地的崔硕心头一惊,连忙转动着头颅,四下里寻找着偷袭之人。 黑暗的小巷一派寂静,寂静得没有一丝异样。瞧着半天,没有发觉任何可疑之人的崔硕,只得将这当做偶然之意外,他皱着眉头,一个翻转,便站起了身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揉了揉被青石板硌得生疼的身子,作势便要再次冲刺。 虽是遭遇了意外,但今日的万步目标尚未达成,性子坚毅且倔强的崔硕,自然不愿半途而废。 噗—— 噗—— 噗—— 随着硬物破空声接连响起,刚刚站起身来的崔硕,竟是又一连跌了三个跟头。 虽然警惕地防备着,但是这三记偷袭他依然未能防备得住。因为那硬物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即使听到声音,也无从躲闪,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做出躲闪的动作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移动的标靶一样,只能被动挨打,原本自以为敏捷的反应,此时对比之下,几乎变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相对于那高速飞行的不知名的硬物的攻击,崔硕觉得自己的慢速躲闪,竟是如孩童般无用且可笑。 停顿,崔硕所有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下来,只见他双脚不丁不八地立着,放慢了呼吸,仔细地探查着周围一切可以探查到的可疑之处。 既然无从躲闪,那么崔硕干脆不躲、静观其变,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那恶作剧般的偷袭者现出原形。 已是两世为人的崔硕,前生今世加在一起首次遭到这种实力完全不对称攻击的崔硕,做出了眼下所能做出的最佳的选择,实际上这也是和“敌人”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最为明智的选择。
“明知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怎不见那日街头的血气,呵呵,终究是个小滑头。” 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哑地笑着,如同高高在上的圣人,调侃地点评着崔硕。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nongnong的沧桑感,甚至带着几分暗涌般的威压之势,声声如凄厉寒风摄人心魄,冲击着崔硕神识之防线。 若是换做寻常的少年,怕是早就两股颤颤、魂不守舍,胆小的,甚至会当场瘫软在地。即使是崔硕,这两世为人的重生者,依然觉得心头寒气直冒。但崔硕定了定神,奋力战胜了对未知事物之恐惧。 循着那给自己带来无尽压力的声音,努力地搜索着暗处的“敌人”。 正前方,眨眼间崔硕便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哪里正是这条小巷拐角里那一抹黑暗的朦胧之处。 鬼鬼祟祟地躲在暗中偷袭,故作高深地肆意点评,你真以为自己是上帝呀! 崔硕心头窝着火,暗自运足目力向那黑暗中的“敌人”望去,想要看清这偷袭者到底是何等模样。然而,视力上佳的崔硕却一无所获,因为那黑暗中根本是空无一物。 好快的速度,竟然在自己的全力注视之下,令自己毫无毫无察觉地移换了立足之处,厉害! 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崔硕不愿再这样被动地挨打,信念电闪之间,已是做出了决断。 “小生崔硕,有请高人速速现身一见。” 崔硕不愿激怒这位实力超卓的高人以自讨苦吃,便尽量学着江湖人士的口吻,依足了礼节,中气十足地高喝了一声。 崔硕话音未落,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嘶哑地响起:“咦——小娃娃,一个农家子,一个沾了点铜臭的小商人,竟装模作样地学起了江湖中人。” 声音里那莫名的威压感依旧,那语气,像是嘲讽,又像是训诫。 震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蔑、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崔硕听来却如同闷雷炸响,震得耳畔阵阵嗡嗡作响。 此人到底是谁?怎么对我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谁,是谁在背后悄沒生息地调查我? 听这人的口气,应该已是暗中调查了多日,我竟然毫无察觉...... 想到此处,崔硕直觉后背一阵冰寒,大夏天里竟然淌出了满满一后背的冷汗。 就在崔硕震惊莫名之时,一股淡淡的酒味飘至鼻端,那甘冽的醇香,那甜丝丝的辛辣,分明便是“醉风”的味道。 嗅着这自己亲手带到这陌生时空的味道,崔硕警惕地戒备之余,心下念道:看来这位,乃酒道中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崔硕试探着辛稼轩的名词,强自按捺着心湖中的波涛汹涌,尽量稳着腔调沉声问道:“来人可是酒中侠客否?” “侠客...侠客算个狗屁!”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嘶哑着响起,只是这次声音里没了那威压感,而多了几分看破红尘世事的沧桑。 话音未落,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自小巷上空的黑暗中飘然而落,缓步向着崔硕行来。 借着朦胧的光线,崔硕隐约可见来人着一袭玄色道袍,脚下的芒鞋踢挞着,那“吧嗒、吧嗒”的声响,在黎明之寂静中,听来规律且清晰,看似随意的行走,实则对身体肌rou、关节、力量之把握已近乎妙至毫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