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邀明月
沈子平拄着拐杖一步一晃的走进巡察府总部,按说徐泰然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在家修养,但是这才半个月,他就闲不住又回到了府里。那次行动失败之后,云州的节度使团对巡察府的表现很不满,在朝上不断发难。巡察府总指挥使轩辕铮是在朝上受尽了冷嘲热讽,甚至有人上奏要取缔巡察府。但半个月过去了,巡察府依然是老样子,只是府内的巡卫们开始更勤的练刀了,这还一大早,沈子平就看到演武场上数十个巡卫拿着木刀相互对练了。 刚进府没多远,就见张威和肖凌玊抱着几卷卷宗走了出来,沈子平夹住拐杖一礼,肖凌玊上前一笑:“沈兄身体如何了?”沈子平看了看张威,对这肖凌玊说道:“沈某这次真是把脸丢到家了,阴沟里翻了船,不提也罢!二位这是...?”张威说道:“徐大人叫我们过来商讨如何处理鬼蛇的问题,这刚收到的风,我和凌玊过来看一下。” 沈子平点点头,似是知会,便不再多谈,径自向府中走去,肖凌玊偏过头看了看沈子平的背影,又看了看正在挥刀对练的二所巡卫们,对着张威说道:“我们一直以为巡察府准军事化的管理足够使我们在城卫战中取得巨大的优势,实在没想到敌人居然...沈兄这次应该受了不小的打击吧?” 张威点点头:”是啊,行动失败与否难以避免,只是损失的代价有点超乎我们的想象了。“肖凌玊抱着卷宗边走边说:“若是徐大人给的资料没错,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办法应对了,今天又有的忙了啊!”张威舒展眉头轻轻一笑,对肖凌玊说:“那就加快速度整理,入夜了我请你喝酒,揽雪雅居,不见不散。” 张威坐在窗边,这是揽雪雅居的一间厢房;这是家很安静的酒坊,老板也是安安分分的隐城人氏,在这里往来的都是些家境不比顶级豪门的贵族或是喜静却好酒的官员。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家酒坊的醉雪阁,因为每逢夜晚临窗可看明月海景,他本是好静沉稳之人,而这家酒坊是上三街中难得雅致之地,且价格也算得上公道。 肖凌玊还没有到,他便已然独自饮尽了一小壶梅酒了,桌上放着几碟虾蟹鲜蔬之类的精致小菜。看着海上航船的点点灯火,嗅着海风中淡淡的腥咸气息,张威似乎觉得这样的等待一点也不难熬。 竹子编的门被拉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从外面滑了进来:“张大人,你怎么喝酒不点灯啊?” 张威这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怎么这么久,再不来这好酒可全让我喝没了。”说着还是将烛光挑亮了些。肖凌玊在门口脱下长靴,盘膝坐在榻上,拿过酒壶先倒了一杯饮尽,双眼一亮便又倒了一杯。“嘿嘿,怎么样?虽说是梅子酿的酒,但这酒就适合伴着月光共饮。”张威似是已然有了点酒意,稳稳靠在背后的靠枕上说道。肖凌玊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几箸小菜:“张大人很少请我喝酒啊,这地方我还真是头一次来,在花界上开这么一家酒坊...这里应该很贵吧?” 张威难得没了白日里的严肃:“我认识的凌玊可不是这样重视身外之物的人,你那把剑似乎很不错,能当不少钱吧?”肖凌玊咧咧嘴:“张大哥就不要开小弟的玩笑了,这把曳光可是我师父传的!”张威自饮了一杯,舒服了叹了口气:“是啊,你最早跟我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一把剑而已啊...今天查的情况怎么样?” 肖凌玊似乎也开始喜欢上这种沧海伴明月,美酒伴佳肴的舒适慵懒的气氛,也换了个很懒的姿势往靠枕里缩了缩:“这个所谓的鬼蛇应该是幽州出来的刺客集团,还不是前朝余党想复国的一档子事,真的以为杀几个大官就能扳倒叶朝么?不过张兄你好像也是前朝的旧官,难道对这些人没有什么想法吗?”张威也不恼他这句调笑,探出身子拿过酒壶:“我一介武夫,又不领兵沙场,只不过是个帝都的治安人员而已,朝代什么的与我有何关系,民安才是我张某所求啊!” 肖凌玊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烟斗,用手指压紧烟叶,就着烛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对着窗外的月亮将蓝灰色的烟缓缓吐出去:“我还真挺喜欢这地方的,但是不知道这样的安宁日子还能有多少。一个带着如此仇恨的人居然指望仅凭几名刺客去扳倒一个国家。但这应该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吧?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付的起了,我脑子笨,想不到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放弃。”张威琢磨琢磨了这番话:“是那个曾去寂州戍边的前朝皇子吧?公子晟,他扣了塞外诸国的岁贡,那价值足可敌国了吧?带着这样的财富的确能买动太多人了。” 肖凌玊不置可否:“上次的行动我们折了数个兄弟,却只留下两个鬼蛇的刺客还跑了一个。对手的确是强大的让人难忘,哦,根据手下们报告,有多人提及刺客会发出奇怪的嘶嘶声,如同蝮蛇,可能是暗号什么的,二所的人便起了个代号叫鬼蛇。“看着张威对这个称呼有点疑惑肖凌玊稍微解释了一下。张威哦了一声,拿着筷子轻轻敲着面前的酒杯,说道:”我们也应该像上面申请一下,成立一个专门对付刺客的组织,让只懂得行伍功夫的巡察府巡卫上去和精通暗杀的刺客对抗,这样几乎是让手下送死,而且效率大家也都看到了。” 肖凌玊哈哈一拍手:“过来的时候我遇上了轩辕大人,他说朝廷要从城外龙骑营和飞狐营中挑选精英组成一个机密营,来专门对付渗入帝都的刺客。帝都人口百万,光靠我们巡察府这几百号人的确是太少了。”张威听到这话酒顿时醒了一半,坐直问道:“轩辕大人有提到这个新营的指挥使是谁了吗?”肖凌玊晃了晃空了的酒壶,张威立刻摇了摇桌上的铜铃,一个侍童进入屋内端走了空了的酒壶,不一会又送进几壶温的刚刚好的酒。 肖凌玊待那小厮离开房间,这才敲敲自己的脑门说道:“好像是狐骑的前指挥使苏穆北,是个人物啊!现在狐骑的指挥使洛朗就是个软脚。曾经的狐骑几乎都是这个苏穆北在cao控,打探情报,调查官员,皇帝的亲信,早听说他手下还有一只王族的秘密小队,在新帝登基时用来排除异己的。” 张威是前朝老臣,当然知道肖凌玊说的这只队伍,“铁面鬼”;新帝出身于息风郡的铁血武家,攻下前朝帝都宛州后一路横扫楚氏版图统一六合,自登基后更是大力推行铁权,只用了不足三个月就平定了朝野,所有稍有异心的前朝官员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消匿无踪;当时帝都的夜晚总是透着一股血腥和萧索,城内居民甚至都不敢出门夜行,真可谓是城中小儿不敢夜啼,唯恐看到于街头巷角蹿过的那一道道血淋淋的鬼影。而这帝都城志史上猩红的一笔便是由苏穆云执笔挥下的。 纵是如今圣上已然不复曾经那般铁血,而是变得日渐贪图享乐,帝都的空气也渐渐变得甜腻;若这个苏穆北重新接手全局来与鬼蛇对抗,帝都的夜晚又会弥漫那股阴郁的腥气了吧。 肖凌玊搀扶着已经喝醉的张威从揽雪居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了,外面轻缓地飘着碎玉似的雪花,张威有心事多喝了一点,肖凌玊就近招呼了个轿夫,将张威送上轿子,嘱咐了地方付清了轿钱便自己一个人趁着些微酒意向外走去,转过几个街,抬头一看,到了前几日的流芳斋,却发现这流芳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空气中已经没有那日的腥味和紧张的气氛了,门口站着几个等候自己老爷的侍从和几乘等着拉客的轿子,楼内也是人影晃动,屋檐上的大红灯笼也是又点了起来。 肖凌玊拍了拍钱囊,里面的钱似乎不够进门的花钱,便绕到了后院,看看左右无人,用力一跃右手一探,搭上了这接近一丈的高墙,手上一用力将身子也提了上去,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从墙上轻轻跳下。弹了弹身上的灰,拍平了衣服的褶皱这才大摇大摆的向着中庭回廊走去。 回廊上并没有什么人,偶尔能看到一个托着盛满温好的的酒的盘子的小童,在经过肖凌玊时便弯着腰站在一旁微笑。从不远处的主楼里还能听到隐约的琴声,肖凌玊更是挺了挺胸再内阁走去,当拐出了这回廊后,他看看身后没人,便滑进了旁边的一层小楼的阴影中,这小楼的门上一个牌子上书“踏雪拾樱”,楼中似乎还有灯光,他瞄了瞄楼上,又展现了一次漂亮的身法...出现在二楼的女墙。窗子还是打开的,肖凌玊这才站起身来,探头进了窗内,屋内只有一个背对他的女子,坐在妆台前的银镜低着头用玉梳顺着一头泼墨般的发丝上梳滑;在昏黄的烛光下只能看清那一头已被解开的长发似是在映着那跳动的一点微光。
肖凌玊并没打算隐匿自己的身形,而且双手一撑窗沿坐在了上面轻轻咳了一声。那女子一愣,回头一看。只见这女子似是刚卸下妆容却,漆黑如墨的微曲长发湿漉漉垂在背后,两鬓的长发还粘了水珠,在烛光下闪着;一双圆睁的星眸看向窗口却是没有从中看到一丝惊慌;白嫩的皮肤在昏暗的烛光下反出柔和的光亮,薄薄的嘴唇上已洗净了胭脂,上面少了点血色却多了分清纯,似乎不像是该出现在这烟花之地的女子。 那女子回过头见是他,便转过身子歪着头打量他,看到了他靴上的泥土时,噗嗤一笑:”堂堂巡察使这次又是从花圃翻进来的呀?连这流芳斋的入门之资都舍不得出了吗?”肖凌玊听她调笑自己,也是嘿嘿一笑,抓了抓头从窗沿跳下来:“墨浓,最近还好吗?” 那女子站起身,走到墙下的琴箱边弯腰摸索了一阵,这才翻出了一个小坛子,掸了掸上面的灰放到屋子中间的桌上:“墨浓叫的倒是甜,听说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你还有时间来我这?”肖凌玊双眼直直盯着那小坛子,似是隔着那老旧的坛子都能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顿觉心里犹如猫抓,嘴里重复着“路过路过..”喉头却是一动。那女子回头看了看他的样子,悄然一笑,这一笑似乎屋里也亮堂了些:“上个月一个雪国的客人在楼下饮多了,说是想听一曲《斩霓裳》,留下这瓶酒做彩头,jiejie知你喜好杯中之物,便下去替你博了回来,想怎么感谢我?“ 原来这女子便是流芳斋的花魁姬芷瑜,上三街的四大花魁之一,却是个想见一面难于登天的清倌。但整个流芳斋却是无人敢在背后议论,经常到这风月场所寻欢作乐的人很多都已脱离了求色的阶段,所有人都知道这姬芷瑜是客居流芳斋,这流芳斋本就有传闻幕后主人是本朝亲王;有人说她家世系于前朝皇族,也有人说她是朝中王公重臣的红颜知己,这些信息早就在整个帝都传遍,但似乎她自己并不在乎这些。 “这是...三十年的流霞啊!就算是皇帝一年也喝不上几回的琼浆啊!”肖凌玊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地轻轻翻转坛子,摩挲着表面已经掉皮的坛身。姬芷瑜坐在桌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对面那个像是捡了宝的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的肖凌玊,心中想着“酒有那么好喝么?”嘴上说道:“这么晚来找我过来是有事吗?端王今晚下了帖,约我明早去弹琴的。” 肖凌玊边打量身上有没有藏酒的地方,边头也不抬的说道:“城卫那边说最近城里进来很多幽州的商人,而我们巡察府可能也会出现变动,短时间内可能是不能再来看你了。我会偶尔派我的密探联系你,从现在开始出门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尤其是晚上。即使席间也要留神,商贾间的交谈也有很多值得细细品味的地方。”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抬起来,收起了那副笑脸,很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姬芷瑜点点头哦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示意自己困了,边向内室走着边说道:“走的时候从正门走吧,不要翻墙了。踩得我房间这么脏。” 肖凌玊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抱着酒坛站起身,翻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