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旧东风 百花残无力(一)
岍苡跟着公公到了西宫,她四处看了看。 公公轻声笑了笑,恭敬的说道:“皇子妃,殿下不在这里,您随奴才去内殿。” 岍苡见他态度突然变好,觉得有些奇怪,那公公大概看出她的疑惑,笑说:“您不必急着见殿下,等您完成此事,殿下自会来见您。” 岍苡见那公公看出她心中所想,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过身去了内殿。 她进内殿时,看见那桌案上整整齐齐的摆了些笔墨砚台。 那砚台上的墨还是新磨的,想来阿顼应该走了没多久。 桌案上摆着一本厚厚的书,岍苡信手翻了翻,里面一个字迹都没有,翻开书页才发现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蛊字,是用苗疆字写的。 可能阿顼真的是让她默写蛊书,这书上的蛊字与方才公公手上的那字都是用苗疆字体写的,他可能是怕旁人知晓,又怕她不懂,还真是用苦良心。 岍苡不敢含糊,阿哥当初让她背的蛊书她用了六年才背会,也都是死记硬背的,胡胡阿哥罢了。 如今她要将蛊书还原,那她可是要费些神了,不仅要凭着印象记一些,还要结合她所会的蛊同步默写。 任务繁重,她想着便着手开始写了。 岍苡一写就是五天,她用的全是苗疆语言,也是为了应和阿顼在书面上写的那一个蛊字。 不得不说阿顼的字写的真的很好看,所以她在写书时刻意将字写的很整齐,说来惭愧,她是苗疆人,自幼就受苗疆文化熏陶,她那字还不及阿顼千分之一。 不过她能写一手好南国字,这是拜苏慕和阿哥所赐,所以她的字揉两人风格,倒也显得别具一格。 约莫花了十天,岍苡才将那蛊书写好,她吃宿都在内殿,用着阿顼的笔墨砚台,睡着阿顼的床,吃着阿顼惯常吃的饭菜,虽然这十天比较索然无味,她竟然觉得有一点……幸福。 她被自己吓到了,这是什么想法?幸福?何谈幸福,她……应该只是比较依赖阿顼,想着她已经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很认真的做好了一切,只是想看见他夸夸她,笑一笑,那样……应该只是很有成就感吧! 岍苡伸了个懒腰,决定出去走走。她猫着腰四处看了看。 “皇子妃,您在看什么?” 岍苡被她突然的一句话吓得一激灵,刚想解释,那公公又开口说道:“殿下并未限制您的人身自由……” 言下之意就是她可以四处逛逛,果然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这话一点不错。 她一出去就后悔了,她竟然碰到即墨初阳,他身旁的站的是即墨望。 “妈哟,倒坎。”岍苡嘟哝道。 即墨初阳握拳掩住唇轻咳一声,岍苡看了即墨初阳一眼,觉得有些奇怪,他难道听懂了她说的话? 岍苡说的是苗疆话,不在苗疆呆过或是刻意学过苗疆话的人是听不懂的。 如果说之前岍苡有那么一丝相信他不是苏慕,那此刻岍苡开始怀疑他了…… 即墨望看她愣愣的看着即墨初阳,一动不动的,目光带着一丝打量。又看见即墨初阳嘴角掩不住的笑意,疑惑的看着他们。 “五弟妹方才说的什么?”即墨望突然问。 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她不走运罢了。 即墨望见他们都没有想理他的意思,撇撇嘴,没有再问。 即墨初阳察觉到岍苡看着他,本想回避,后来索性迎上她的目光,她目光深沉,涵盖着太多情绪,有疑问,有痛心,有……怀念。 即墨初阳被她灼热的目光刺痛,眯着眼,笑了笑说:“我曾与苗疆人打过交道,故才懂一点苗语。”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他的语气尤为冷淡,岍苡低下头嗯了一声。 即墨初阳看了她一眼,听出她语气中略有哽咽之音,“五皇弟可在?” 她摇摇头,几乎落荒而逃。 即墨望看她走了,又笑即墨初阳,“有点意思啊……” 即墨初阳暼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走了。 即墨望又拉着他,不怀好意问他说:“你跟她认识吧?” “不认识。” “骗谁呢?”即墨望没好气的说道。 当初即墨初阳去山西的时候,南帝赐婚即墨顼,他寄信给即墨初阳说了即墨顼的婚期,他曾明确的告诉过他他不会回来。后来即墨顼提出整改兵马之策,从他手下划走三万兵马,又让宿铭倒戈成了中间派。 即墨初阳知道后,修书给他说九月回来,即墨望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这人做任何一个决定都饱含阴谋之味。 而他回来后,南帝让他去未央宫,他掐准了时间在南岍苡去未央宫的时候与她碰见。 他当时就觉得不太寻常,果然让他看到精彩的一幕,他真真切切的看到南岍苡遇见他时那个神情,那明明是看到故人的意外之色,而且又远过于故交的感情,他虽然没有看清即墨初阳的神色,但是他能感觉到即墨初阳与南岍苡的关系远不止相识这样简单…… 他曾查过即墨初阳两年前所居之处,多少的探子都以无果而结,他以为越是走着神秘不可告人的过去的人就有越大的不光彩。 后来他便一直注意着即墨初阳,再就是即墨顼新婚那天,他原以为即墨顼对这一切都不以为意,毕竟他这人不太在意感情。 不成想原来那日被即墨初阳“一闹”,即墨顼与南岍苡就“渐行渐远”,即墨顼竟然在新婚之夜抛下新娘,不知所归。 而且隔日敬茶时,本有看元帕这一项,南后竟然只字不提元帕之事。 而即墨初阳也出奇的敢放这么大一个鸽子,就为江城之事,他用脚趾头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凭即墨初阳的脑子,江城的事何须他亲自去大理寺? 摆明着他是不想出席这种场合才故意找了这么大一个借口。 还让他在敬茶时说话刺他们,他当时听到就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 而今南岍苡和即墨初阳又在西宫重遇,他很清楚的看到南岍苡那面对即墨初阳灼热的目光,那是对心爱之人才会流露的情绪。而且即墨初阳一向冷面冷心的,居然在南岍苡尴尬时替她解围。 如果他们是旧情人的话这一切就好解释了。 那这样事情就会变得很有趣了…… 而他也终于找到他的软肋,他也不用一直被即墨初阳掐着了,想想就很开心…… 有事最终也会败露,他现在又何必cao之过急呢? 南岍苡在见到即墨初阳后原本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
她在想他也能听懂苗疆话这个世上又怎会有这样多的巧合呢? 许是想的太入神她一头撞在了树上,但她并未感觉到想象中的痛楚,她抬头一看,发现即墨顼的一只手挡住了她的额头。 她刚想拉过他的手看看,即墨顼侧身避过她,握着拳走了。 而他的手背上斑斑血迹,还有些树木的残屑,岍苡心中又闪过一丝愧疚。 “皇子妃,您不回去吗?”公公看她发愣,问她道。 岍苡点点头,回了西宫。 西宫聚了不少人,大多是些她不认识的人,她准备回内殿去,公公又拦住她,说道:“殿下让您去屏风后坐着。” 岍苡彻底懵了,阿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她默蛊书就算了,现在还让她听朝堂之事吗? “您随奴才去吧!” 她坐到屏风后,听那些人议论政事,大抵是说江城被贬一事。 众人议论风云,但她并未听见即墨顼的声音。 她正疑惑之时,听到即墨顼的声音悠悠响起:“这是江家事,你们既非太子一派,又非陈王一派,事情如何定夺也都是帝君的事,你们管太多反倒招致祸事。” “到时上朝有何变化再应对,如今想太多又有什么用?” 他说完那些人也都散了。 岍苡原本听这些朝堂之事就会想要睡觉,今天她的精神却出奇的好,她清晰的看到即墨顼低头喝茶。 他的睫毛弥漫在氤氲的水汽中,扑闪扑闪的像蝶一样扑簌,她觉得很好玩,这样的他和往日淡然的他完全不一样,仿似有了一丝人气的感觉。 岍苡走出去,还想不通他为什么让她听政事,便问他:“你为什么要让我听这些?” 阿哥说政治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所以他从来不让她接触那些,阿哥更宁愿她能一张白纸的过完一生。 “你觉得它肮脏,浊者自浊,何须找这些不知名的借口?何为清者自清,都能体现在此。”他话说的果决,也没有留什么情面,岍苡听了就觉得难过。 还是那种感觉,那种心理上的落差,让她觉得她和阿顼好像不在一个世界,阿顼的思想,阿顼的脚步她都跟随不了。 岍苡点点头,笑着说她已经写好了蛊书,即墨顼面无表情的随她去了内殿。 岍苡十分开心的拿给他看,他只是信手翻了几页,对着公公轻声说了几句,只见那公公端了一个火盆过来。 岍苡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干嘛?十月里天还不算冷,怎么要拿火盆? 即墨顼将她写完的蛊书撕碎丢进火盆,岍苡忙去火中捡,火苗烧的她的手火辣辣的疼,即墨顼就这么看着她,她不再去捡,那火盆里火丝遇上纸张瞬间被点燃,燃起了熊熊大火。 岍苡呆呆的看着那本蛊书,“蛊”字被烧去了大半,而书页之后她的字迹还未干……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阿顼,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让她耗费这么多的心血然后亲手烧掉一切。 她看着那蛊书,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觉得她就像是这个被世界丢弃的小丑,永远都在不同的场合上演着不同的心酸,没人会去考虑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