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32 冰座上的骑士
莉莉安一时无法理解这个现象。 灵魂是最为稳定又最为脆弱的一种存在。徘徊千年不散的地缚灵或是在rou体死亡后几分钟就支离破碎的魂魄，都是灵魂的一种。 但即使支离破碎，灵魂的碎片也会长久的留存，甚至在某些地方这些碎片中的记忆会显现形成迷幻的领域。 想要完全消失到在这种距离却无法感知得到的程度究竟是以多长的时间为单位莉莉安不敢断言——但是绝对不是“分钟”。 “是被迪德姆斯吸收了吧” 密托茨黛拉回想起曾经听过的传说。 “我记得死亡骑士拥有一种叫做【死亡扈从】的能力，可以吸收并控制灵魂作为战斗时的同伴。” 每一位独当一面的骑士，都会有一位扈从。 既是旅行中的伙伴，又是战场上的战友。 扈从帮助骑士处理繁琐的事务并献上忠诚，作为忠诚的回报，骑士向其教授礼仪与武技。 也就是所谓的【骑士学徒】。 就像骑士中存在【死亡骑士】这种极端的特例一样，扈从中也有【死亡扈从】的存在。 它们命丧于死亡骑士之手，灵魂被梦魇所吞噬，记忆与神智支离破碎，仅剩余对生者的憎恨与无尽的苦痛。 当梦魇的骑手驰行，它们伴其左右，用冰冷的爪牙撕碎一切可以触碰的东西。 “不、不对，【死亡扈从】的诞生需要梦魇兽的存在。” 拘束灵魂，腐蚀灵魂，那是来自下界的黑色噩梦的力量。 而到目前为止，因为地形并不适合骑战，迪德姆斯根本没有从影子中呼唤出那漆黑的梦魇。 “等一下。” 莉莉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的盯着那冰封的王座，一个可能闪电般划过脑海。 很荒唐，却又很合理。 “莉莉安？怎么了吗？” “嗯、只是猜测……大概是、冰座上的那个骑士。” 这个大陆上的亡灵是来自异界的【死亡】和【灵魂】两个魔法系统混合的产物。克莉丝对我说过。 这导致了许多亡灵有着一些在其他世界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能力。 ——当然这是没办法告诉密托的。但是其中一个【能力】因为克莉丝的描述太过可怕而让莉莉安印象深刻。 “【复苏】，很少见的一种特性，但是拥有这种特性的亡灵……或者尸体。嗯、以亡灵来说，它会像活着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弱，具体表现为灵魂之火逐渐暗淡最后变成【余烬】——就如被木炭的灰尘掩埋的火星般的状态，这个时候它们就像一具真正的死尸一样，但是……” ——举个例子吧。 靠在软绵绵的大床旁边翻动着书页，黑发的少女伸出手，使用了【影像投射术】。 在墙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提着提灯的冒险家向里面走去。潮湿的岩壁，昏暗的灯光还有皮靴踩在湿软的泥土上的轻微声响，一切都与真实无异。 似乎是感觉到了森森寒意，冒险家在腰间的口袋摸索，等到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后，红色的光芒将他温柔的包裹起来。 红色保温石。 曾经在冬天最冷的时候，莉莉安也使用过，在冒险者之中更加广泛的使用在冒险和野营时防止体温下降的炼金道具。 制作它的素材中，有一种被称为【灵魂石】的灵魂元素的结晶。 原理是消耗晶体中储存的具有火元素亲和力的灵魂元素在使用者身边聚集起火元素使温度增加。 被温暖红光包裹着，冒险家继续前进。 因为红光，山洞里更加明亮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黑暗与光芒的交界处腐朽的尸骸。 他在期待着可能的宝藏吗？ 还是仅仅沉醉于冒险的快乐呢？ 总之，他丝毫没有注意哪些可怖的尸体。 不过这样的期待很快就消失了，山洞并不深，很快他就走到了尽头，而在那里等待他的，仅仅是一块生满苔藓的岩石而已。 有些垂头丧气的冒险家沮丧的消掉了身上的红色光芒准备离开。 ——回头。 “——————！！！！！！！” 克莉丝张开静音的结界。 影像是没有声音的。发出这人类声道极限以上的惨叫的，是可怜的小公主。 “一旦有一定‘量’的灵魂元素出现，拥有这种特质的亡灵就会吸收，并且复苏，如果是拥有这种特质的尸体同理。根据个体不同，复苏所需灵魂元素的量也不同……” 努力的忘掉克莉丝所制造的恐怖影像，莉莉安向密托茨黛拉解释着【复苏】的特质。 “也就是说，不是那个迪德姆斯的什么小动作吧。” “嗯、嗯，大概吧……” “那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的运气总不会这么差——” ——啪啦！ 这清脆的破裂声让密托茨黛拉的表情显得那么的滑稽。 但我现在的表情应该也差不多吧…… 莉莉安的嘴角抽搐着。 【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就越有可能发生。】——令人无比痛恨的梅菲斯特法则。 听到破裂声的不止两个女孩。 ——不能把这个不自然的声音当做冰块被战斗波及的碎裂声。 迪德姆斯的谨慎让它在与仅剩的尸鬼战斗间向冰座的方向看去。 正因为这谨慎的思考令他看见了。 那一轮冰冷的新月。 死亡骑士是没有【侥幸】这种感觉的，但此刻，这侥幸的心理就像又从早已干瘪的心脏之中涌现出来。那种全身发麻的战栗感，还有相伴数百年的死亡的味道一股脑的伴随着那清冽的震动让迪德姆斯发出了嘶吼。 这是它还活着时养成的习惯，在危机迫近时发出怒吼来让自己的身体与思考变得敏锐。 嘶吼声很快被支离破碎的脆响掩埋。 那是冰封的王座坍塌、另一位古老骑士复苏的初鸣。 直逼迪德姆斯而来的冰霜新月，就是这亘古沉睡之人赠予这时光流逝后的世代的、第一份礼物。 迪德姆斯尽全力的扭转身体想要避开冰刃的切削，可惜，一向以沉重的质量和极端的笨重而被诟病的骑士重甲，不用说如舞者的身姿了，连弯下腰拾取东西都相当困难。 更何况，就算是最优秀的舞女，也无法做出那么柔软的动作来躲避这巨大的冰刃！ ——瞬动？ 早在这个想法产生前，蔓延的冰层就将它的腿甲冻住了。 “【托鲁弗】——！！！” 思考的尽头，死亡的意志高呼手中幻想的真名。 那是年少的它，对于山岳的思索，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之后来到它手中的大剑。 即使曾经效忠的祖国湮灭尘埃，即使熟悉的身体干枯腐烂，这沉甸甸的重量也一如既往。 那是它心灵的重量，灵魂的刻印，那是—— “莉莉安！” “诶？呜啊——！！” 冰晶与金属的碰撞是如此悦耳。 但这声响下的杀意，却让这声音扭曲的如同恶魔的嚎唱。 被密托茨黛拉抱在怀里的莉莉安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猩红的瞳孔映照着漆黑的涡旋将岩石绞碎的景象，然后化为背后的冷汗。 与死亡擦肩而过。 真真正正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那个骑士也是死亡骑士？？” “啊啊，我也吓了一跳啊，遇上两个死亡骑士这种事，光这样这个暑假就大圆满了啊！” 从头上传来的话很有密托茨黛拉的风格，但是那从灵魂之中蔓延出来的干涩的【疲惫】，莉莉安十分的清楚。 兽人的兽化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加上高强度的战斗，密托茨黛拉现在完全在依靠药剂仅剩的效果强撑。 虽然带着冰蓝水晶王冠的那个死亡骑士的注意力集中在迪德姆斯身上，但是…… “喔唷，危险危险！” 踩踏着空气，将身体短暂的置于急速的世界，密托茨黛拉带着莉莉安勉强躲开了疯狂生长的冰晶荆棘。 这些晶莹之物从那顶水晶的王冠中源源不断的长出，又因为两位骑士的快速交击而向后拖长，就像童话中被巫婆囚禁在高塔的公主那长长的晶莹发丝因不洁的嘴唇而恶毒的扭曲。 如同童话之中一般晶莹而美丽，又如同毒蛇的话语一样危险。 中空的荆棘里流动中纯白的冻气，一旦那薄薄的冰层破碎，幽灵般的气息就会弥漫而出，将空气中的水汽与灰尘凝结成污浊的冰花。 漆黑的死亡气息流动着，聚集成将迪德姆斯环绕的壁障。 如果不这么做，只是剑与冰霜的新月交击的这两次，它就会被冰冷的棺柩给冻结！ 第一击将那震动的冰刃用魔力的锋芒架开。 第二击在剑刃上缠上【死亡斗篷】让新月形的冰晶折断。 然而飞射的半截月刃在那有着历经不知多少岁月都没有销蚀的手甲中依旧刺破了死亡骑士引以为傲的的骑铠。 连带着面罩也被划开，冰冷的结晶深深的刻到了漆黑的腭骨上。 一同刻印在灵魂之火深处的，还有一枚狮鹫与旗帜的纹章。 ——纹章使！ ——很危险！ ——是同一个层级的敌人！ 而且迪德姆斯还发现那顶冰霜的王冠除了能制造冰晶的蔷薇，在慢慢将墓室之外的水元素吸引进来。 这个墓室再度被寒冰覆盖只是时间问题。 而以拥有冰属性宝具的死亡骑士为对手，在覆冰的墓室中毫无疑问是绝对的劣势！ 当然，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在那一刻面临的就是真正的灾难了。 哪怕是此刻，密托茨黛拉都被迫从地面转移到了墙壁上，依靠【八岐】的锁链做着【游侠】职阶的立体机动。 地面覆盖了薄冰，薄冰上，晶莹的荆棘和蔷薇肆意怒放。 “这下真的糟糕了……” 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少，气温越来越低。寒意透过魔力礼装上的保温魔法从每一个毛孔中扎入。 密托茨黛拉开始认真的考虑起逃跑的问题来。 不是纠结于骑士精神的时候了，她信奉骑士八德但并不傻，迪德姆斯被缠住，那个骑士又没有向她们攻击的现在，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毕竟，那可是纹章诶。 第一眼密托茨黛拉就认出来了，那是在古语魔法帝国时期，为了对抗强大的魔法师们，一位传奇的剑士所创造出的技巧，纹章术。 没有魔法天赋的人也可以借由纹章达成魔法效果的技法，虽然由于近代魔法的泛用性与天赋要求降低了很多、加上战斗法师流派的兴起而式微，但依然存在。 至少光辉学院中就有不少。 所以密托茨黛拉清楚的知道那是多么麻烦的东西。 “两个死亡骑士，一位持有纹章，老实说这个展开实在是太让我兴奋了，要是莉莉安你不在的话，我会脑子一热冲上去送死也不一定。” 可惜。 不甘心。 这是密托茨黛拉真实的想法。 银狼的少女盯着正在高速战斗的两个死亡骑士。 漆黑的骑铠。 大幅度挥动的重剑上漆黑与土黄交错，混浊的光芒被双手握紧，每一击的落下都比前一击更加沉重，每一次悦耳声响起都是它抡起重剑将冰霜的武器击碎，漆黑的气流形成的壁障守护着它，也只有它的脚下还没有被冰所覆盖。 晶莹的水晶王冠。 从那冠冕上延伸而下的冰晶荆棘遮掩了银色骑甲的形状和光芒，被冻气缭绕的骑士就像北地传说中在风雪里噬咬血rou的怪物，又像是冰雪的君王将一切冻结。肮脏的冰层上覆盖着洁白的冰层，它站立其上就有冰块升起变成各式武器，即使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在迪德姆斯的剑下破碎，也有更多的冰锥从大地升起。冰的武器仅仅是牵制而已，那些环绕着漆黑气流的纯白尖锥才是真正的凶器，守护迪德姆斯的壁障在它们的突刺下正在越变越薄。 “……哈啊……” 拥有宝具之人的战斗。 密托茨黛拉所无法想象的战斗。 仅仅是看着，就让银狼的少女肌肤沁出诱人的粉红，粗重的呼吸声里，战意高昂！ “哈——哈——” 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让思绪冷静，密托茨黛拉尽全力移开了视线。 这样可能会看漏突如其来的攻击，但再看下去是否还忍耐得住沸腾的战意她实在没有任何自信。 魔物的血冲击着兽化后变得薄弱的理智，如果不是怀里生命与挚友的重量，所谓的人性早就被舍弃掉了也说不定。 此刻的她没有资格参与那个战场，所以—— “莉莉安，抱歉，虽然说了那样的话，但是，果然还是趁现在逃跑吧。” “嗯……等一下，密托。” 莉莉安揉了揉眼睛。 自己……没有看错？ 那里、只有那一片冰层在不断的震动。 不是那种细微的幅度，虽然在冰层与冰层的反光间看的不是十分清晰，但的确，只有那里，冰层随着震动起伏。 ——那个位置难道说是…… 说起来，查理曾经教过她某种打猎的办法。 ——有了。 ——但是，真的有必要吗？ 打破局面的方法，终于出现了，可是莉莉安却迟疑了。 就这么逃跑难道不行吗？将这两个太强的对手交给克莉丝，交给泰迪，交给美德教会和魔法师协会不行吗？ 为什么要战斗呢？ 盯着毫不掩饰遗憾的金色眼睛，莉莉安想从挚友的目光中找到答案。 密托茨黛拉注意到了怀中小公主踌躇的目光。 马上她就明白这个小小的公主在想什么了——至少在友人面前，莉莉安实在是太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了。 【八岐】的锁链吊上墓室最顶端，确定可以灵活地移动之后，银狼的少女微笑着低下了头。 砰、砰、砰。 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 “莉莉安，感觉到了吗？” 在耳边细语，这是密托茨黛拉的一个小小癖好，不知为什么，莉莉安觉得心跳加速。 不过额头上传来的温度让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很烫，人类的话属于致命的高烧程度的体温。将额头抵在莉莉安的额头上，密托茨黛拉低声的呢喃着。 “密托……好烫……” “因为非常的、非常的激动啊。” 稍稍移开视线，密托茨黛拉注视着下方的激斗。 魔力和剑压，冰冷的结晶和土黄的光芒，还有金属与冰块的交响。 自己无法置身的场所。 漆黑的涡旋与白色的冷雾相互倾轧，互相厮杀。悦耳的声音伴随着金属与冰晶绽放，因冰雪破碎和漆黑骑铠上刻痕的诞生而壮美如史诗。 “大概，莉莉安你无法理解吧，现在，我很激动，非常的、非常的激动，因为这场战斗，因为这悦耳的厮杀声。” “那可是死亡骑士哦，而且是两个，而且还有一个是纹章使！这是多么、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啊。” 顺从本能！顺从兽性！去战斗！去厮杀！ 就连属于人类的每一滴血都在如此呐喊。 “呐，我的心脏鼓动着，我的血液在沸腾着啊莉莉安！好想，好想就这么冲下去，不顾一切的冲进那厮杀中，挥洒血与rou，把全部的生命燃烧！即使死掉也没有关系！” “我现在，真的是这么想的呐！” 名副其实的“狼”的目光。 “……嗯，我知道的哦。” 抱紧漆黑的书本，莉莉安咬住了薄薄的嘴唇。 兽人是好战的种族。体内魔物与野兽的血液就像纯度极高的烈酒，会被轻易地点燃。 这个时候，劝密托离开才是最正确的。 但是，这真的好吗？ 凝视着密托的莉莉安不敢问。 因为密托的回答，必然是—— “莉莉安，告诉我吧，你的办法。” “呜……暴露了吗？” “当然啦，莉莉安你每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一定是已经有了办法，却在迟疑着要不要说出来，是不是干脆说没有办法好让我离开，结果又在顾虑我的想法和愿望吧。” 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莉莉安已经猜到密托茨黛拉接下来的话了。 “所以，不要顾虑的说出来吧，莉莉安，鼓起勇气，我相信你！” 果然…… “那我到底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阻止密托你呢？” “当你再长大一点就好啦，现在，就全部交给密托jiejie吧！” ——反正，这样的斗嘴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 有些自暴自弃的扭过了头，莉莉安深深的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