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宫
载淳的心真的......也许本来就不曾活过,没有阳光和希望的身体静静地泡在药桶之中,他只是闭着眼睛,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在旁边为他宽衣,擦洗的人是元欣。 听得到元欣的哭诉与请求,“皇上,您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元欣每擦过他背上一条血印,就会有一滴热泪滴进桶中,“您是怪元欣么?您打我,骂我罢,元欣不是皇上心中那样宽容善良的女子,元欣也会嫉妒,老天让元欣遇见皇上,爱上皇上,皇上却爱了别的女子,元欣连一个机会也没有,无论如何努力想成为更优秀的人,也走不进皇上的心,米足却好了,她什么都不用做,皇上的心就被她栓得牢牢的......” “元欣......别说了,这世上没有她了......” “没有?她?”元欣难以置信地望着载淳。 “你也不用做什么,朕娶你,你可以成为朕心中宽容的元欣么......” “皇上的要求......是不是很残酷......” “能有多残酷.......”载淳缓缓地闭上眼,“很累......” 元欣的心也被伤的好深好深,这种无可奈何是我陪着你,你却要我爱你爱的女人。 “如果是元欣,皇上也会难过么?”元欣差点认为那幸福是真实地,结局却伤她好重。 “咱们要回宫了……别问朕如果……如果有如果……朕要她活着,朕不爱她……她也许……能好好活着……”载淳的心痛谁能理解?每个人都要他快点振作,他怎么振作?用什么振作?用这满满的伤么…… 皇上迟迟不归的万寿节多了份不合时宜的沉闷,宫眷们在太监的指引下来到慈宁花园,齐齐向正装端坐在慈宁宫大殿的两位太后行贺礼,众人窃窃私语,不是都传皇上为准备西宫娘娘万寿之喜亲自去民间寻找能人异士为万寿歌舞增添新奇么?为何临近开宴了只见两宫太后头戴金凤嵌东珠围貂吉冠端坐在席上?东太后穿石青锻地云蝠金龙十章吉服,脚配凤头花盆底鞋,尽显东宫大气沉稳之态。西主子一身吉服虽华美许多,选用略有生动活泼之意的行龙暗花纹为缎地,美艳有余,略失几分庄重与气势。两宫这会子心思也不在宴上,两人耳语了几句,都不知为何不见皇上,曲终人散,没有载淳的俩宫百无聊赖地应付了这场宴会,虽有载澄受皇上授意带领艺人提早几日进宫为献艺准备,可再精彩的舞台也掩不平两宫对皇帝只身在外的不安与牵挂。 “载澄,宾客亦散了,皇上到底怎么了,他明明说十月初十前一定回宫的。”西主子心急如焚的问道。 “西主子放心,皇上如今人在安宅,元欣与荣大姑娘在服侍他,皇上路上劳累了,歇好了再回宫岂不安生。” “荣丫头?她怎遇到皇上?皇上是否与荣丫头旁的小丫头在外头玩忘了形?” “什么小丫头,只有荣大姑娘呐,没见什么小丫头呐。”载澄尚没弄清楚发生何事就被荣玉儿轰去干活。 “算了算了,你不知道算了,”西主子问了半天,载澄的回答与她之前知晓的大同小异。 而在安宅的载淳,沉浸在悲伤的泡桶之中不愿醒来,元欣哭泣的令他心乱如麻,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梳剪那长长的悲哀与愧疚交缠在一起的乱麻了,元欣的眼泪流的只剩坚强与冰冷了。 她用浴巾盖住载澄腰下,“我去喊荣姑姑来吧,皇上不愿见元欣,元欣亦有自知之明。”元欣轻轻阖了门,荣玉儿坐在正厅中以打起了盹,“荣jiejie,你去劝劝皇上吧,元欣亦不会仅凭皇上口头许诺而奢望后位,只盼皇上快快好起来,这么下去多好的药来泡也伤人元气呐。” 荣玉儿被元欣的动静弄醒,“嗯?他还没醒?” “恐怕…只是不愿见元欣。” “你乱想什么,他这会伤心,由他吧。你记得给他换水换药呐。” “荣jiejie,你这会出门?” 荣玉儿笑,“对,出门,处理点事情便回,元欣你别伤心了,往好的日子去想吧,你也垮了,皇上可怎么办。” 元欣一双含情目默默咽回了泪滴,轻轻点点头,她许诺过得事情,便要做到。她许诺过姑母,以母仪天下之尊佑她晚景天伦,许诺过载淳以无私大爱为其贤后,她先失言了,一时间被嫉妒冲昏头脑,能让米足,那个被载澄用真心全心去爱的女孩看着她与载淳的伉俪情深而留下愧疚而自卑的泪水。那一刻,她竟有种大获全胜的喜悦和被忽视的灵魂重新被爱冲刷的真实和幸福。只是这真实太短暂,老天是想用这一世的孤独和无人问津的苦闷来惩罚她么?荣jiejie也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而不是以往那样怜惜她一身才华却无真爱相托的坦诚笑容。 元欣回到房间,载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地问她,“今日是何年月?” 元欣替载淳擦了身上水珠,换好了干净亵袍,亦只答了一句,“今日十月初十,宫中万寿之日。” 载淳睁开眼睛,“元欣,咱们该回去了。” 元欣轻应了一声,替载淳换好了袍子,随意收拾了出宫时带的行李,扶着皇上上了马,元欣自觉地坐在离载淳最远的角落。 载淳看了元欣,“朕是否吓到你了?” 元欣猛一抬头,载淳终于好好地跟她说了句话,“不是,是元欣伤了皇上的心。” “那都不重要了,元欣你一直这么背负着愧疚,也不是朕愿看到的。” 一路的沉默伴随着车轱辘框框框地声音回到了紫禁城,小福子迫不及待地等在了午门一旁,从日头高空挂到皓月当空照群星,宫中来来往往的宫眷的车马每次都令小福子空欢喜一场,直至夜深人静之时,澄小王爷的马车也在西主子问完话后徐徐地从慈宁花园驶向了贞度门,小福子送澄小王爷的马车离去后,也未等到万岁爷回来,他蹲在地上丢石子儿出气。 一个脚踩花盆底鞋子的女子走了过来,“福哥儿作甚拿个死物儿出气,皇上不归两宫皆不悦,今儿个多热闹欢腾的舞台,俩宫的脸却拉得比苦瓜儿还长。” 小福子抬头一看,是富察小主,即使以一身素秋香色缎袍配简单的小两把头,富察艳丽的容姿仍旧在夜色中同样明艳照人,小福子站起身来,“谁说不是呐,皇上本说十月初十之前定回来,奴才今儿个一早就跟这候着了,连万岁爷人影儿也未见着,那叫米足的丫头又跟着荣大姑娘出宫了,天晓得她又在使什么狐媚招子勾搭得万岁爷宫也不记得回。” “她也出去了?不是只有元欣跟着皇上在么?” “她是办差去的,那丫头,瞧她那样就晓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有机会不使了全身解数迷惑咱万岁爷。”小福子一面说一面将胸肩朝前一挺就似女子退下衣衫之状。 “哼!什么东西!”富察气的一跺脚,“福哥儿,咱们可早说要守望相助的,那贱丫头若枕头风儿吹上了前,咱俩可都没好日子过,云儿与她又是挚友,到时云儿想求恩典出宫,你可真没戏儿了。” “才不会让她为所欲为了!如今两宫看皇上的面子没动那死丫头,她若胆敢迷惑皇上,小主您只管添把柴去,无论是那丫头了触了谁的霉头,咱们只要齐心协力,斩草除根!她一无依无靠的野猴子还想上山做大王不成!”小福子作了一个“斩”的动作,富察与小福子说到米足的“无依无靠”,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咳……”不远处传来的正是载淳带有警告性的一声咳嗽,他原本就为米足的离世自责且愧疚,只不曾想小福子居然与富察狼虎一窝,计划日后如何折磨与对付无依无靠却得他万千宠爱的米足。 小福子吓得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富察在一旁却连下跪也忘了,站得直直的呆在原地,载淳走过二人身边,投去一脸厌恶的表情,元欣缓缓地从马车上下来,轻轻抬头望了一眼富察,叹了口气,摆摆头,便跟着载淳离开了。 载淳回头喊了一声,“福哥儿,回养心殿。” 空寂的紫禁城只剩下富察独自一人站在午门那片,夜深了,寒冷的风刮过如鬼魅叫唤,富察呆呆地站在原地,皇上原本就视她如无物,她尽量按照西主子的指导作朴素打扮,想尽办法讨好笼络皇上近侍。可如今,她彻底失去与元欣争夺夫君的筹码,在皇上心目中,她一定已经是披着蛇蝎美人皮相的妒妇罢了,她没有善良没有美丽没有才情没有品行。
她有口无心,不是纯真而是暴露她邪恶本质的一个苗头,富察心中怀着满满的失落与自责来到长春宫,西主子见轩儿丧着脸儿,便问了她,“轩儿何事?” 富察闷闷地向西主子请了安,“方才遇见皇上回宫了,和元欣一起,轩儿心中难过,轩儿已经很努力地去讨皇上喜欢了,皇上却十分厌恶轩儿似的。” 西主子拨了拨瓷盖,放下茶杯,“哀家的皇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厌恶哪个女子,轩儿,要不是你说了什么招了他?要么是元欣在外头说了你什么。哀家给你的石头记是作者穷其一生见闻与经历学识呕心沥血写成,你若走心读了,也不会疑惑至此,哀家如今念你年幼,人情世故,不晓得也罢了,哀家不计较,却不代表你就用不上这些,日后再吃着什么憨亏,可没人护得着你了。” “娘娘,轩儿……绝非成心招惹谁,轩儿压根不知皇上何时回宫呐,路过午门遇见小福子,拿皇上那心上人打趣了几句,不成想恰叫皇上回来遇见了,轩儿才是冤呐!那福哥儿与米足有点过节,他嘴上总不饶那丫头,说的好笑,就没忍住跟着一块笑了……” 西主子哼哼一笑,“你不冤?你从慈宁门回内务府,能路过午门?便是来哀家这长春宫来也全顺着道儿呐,福哥儿去等他主子,你去说些是非不是自找没趣儿?” “轩儿……”富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心中想着这西主子是不是有通神天眼呐,她不自觉地望着西主子光洁如瓷的额头。 西主子拍了拍她的脑门,“可少瞎琢磨什么,石头记中有句话哀家最喜欢了……” “哪句?”富察迫不及待地直起了身子问道。 西主子望着轩儿叹口气儿笑笑,“哀家等你读完,你来告诉哀家。”西主子心中暗暗思忖,若轩儿这憨样儿是她的本性,倒也可爱,可如果她是装的,那这小丫头也太能作戏。只若真真假假,却最令人生厌,毕竟将后位与载淳交给一个阳奉阴违的女子是西主子最不愿见的结果。 皇上领着福哥儿回了养心殿,望着米足空荡荡的房间,载淳的心也空着疼,小福子再也不敢开口乱说什么话儿了,皇上的脸色难看极了,元欣小主路过内务府时自己进了去,小福子猜到路上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不过他这会儿也不敢惹皇上,小福子照旧给皇上取了睡袍,替皇上更衣时,看见皇上背上触目惊心地藤条划的一道道毫无章法的痂印,胳膊上原本紧实光滑的肌rou不知为何左一道右一道破开皮rou那样深的伤,和刚结好的新痂一同翻露在外,就如同一张张嘴唇诉说着载淳不愿回忆的伤痛,“皇…皇上…这……” “没什么,别跟两宫说,朕不想她们担心。”载淳越是悲伤的时候声音越是这样,柔似春风略过湖面。 小福子毕竟与载淳一同长大,皇上伤成这样,既不许他问又不告诉他原因,小福子一急,竟同大姑娘一样哭了起来,“皇上…您…您要爱惜自己呐,您是咱大清未来的希望呐!” 载淳见小福子这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再哭,朕问额娘要云儿来养心殿呐。” 小福子忙擦了眼泪,“皇上…此话当真?” “瞧你那不值钱儿的猫尿,朕可明白了你了。有了云儿,主子可得靠边儿站了。” “嘻……”“小福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皇上原来拿奴才打趣儿……” “瞧你那损德性,没出息。”载淳就便儿戳了戳小福子衣襟,“歇了去,让朕安静安静。” 小福子被看透了心思,羞答的一扭一扭地回了自个儿偏屋,等待在梦乡与云儿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