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诸神的黄昏（二十）
海拉是洛基最为得意的造物，虽然她的威力远远不及芬里厄和耶梦加得，却拥有独立的意识。虽然沉默寡言、阴郁得难以相处，但海拉的确懂得思考和判断，和天生的生灵没有任何区别，这简直是造物主借洛基之手创造的奇迹。 所以在洛基的眼中，从没有将她当作道具，而是更像自己的孩子，悉心抚养照料，直到她学会独立地思考与行事。在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叛乱中，海拉为洛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但终究不敌强大的托尔，如果不是洛基命令她住手，她很可能宁死也不会束手就擒。战后，海拉被奥丁改造为女武神，记忆被删除、感情被束缚，作为神树的守护者被囚禁了上千年。 可是，在见到重新见到洛基的一刻，强烈的感情涌上了心头，作为邪神造物的海拉终究是与众不同的，她的身体内同样流淌着叛逆的血液，她挣脱了奥丁的魔咒，恢复了自我。 但海拉并没有立即倒向洛基一方，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奥丁的强大和脾气她了如指掌，所以故意与洛基等人交手，冒着被杀的风险以博得奥丁的绝对信任，然后躬身退到他的身后，送上了致命的一剑。 自己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击败奥丁的，即使被别人误会，被主人所遗弃，海拉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一使命。她一直坚信着，自己就是为此而活着的。 在这最后的最后，海拉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可以死去了？ 海拉感到好累，疲倦和痛苦快要淹没她的身体和意识，她感到灵魂正在消逝。 已经足够了吧？自己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吧？ “海拉，活下去！” 那是主人的声音，海拉费力地抬起了眼皮，面前便是洛基沉痛的脸。 “活下去，这是命令！” 已经完成了使命，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你去做，你也有更多的使命需要完成，所以我命令你，我请求你，活下去吧！” 我，身为死神的我，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吗？ “不要放弃，你总有一天一定会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喜悦的。所以，活下去！” 主人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的。那么，我会活下去的。 看着努力保持着清醒的海拉，洛基露出慈父般温和的微笑。 “耶梦加得！” 跟在洛基身边两人中的一人来到海拉旁，斗篷轻扬，已经敛去了海拉的身影。 拭去眼角的泪水，洛基缓缓起身，神情复杂地向奥丁看去。 再是高大雄武的身躯也终有倒下的一天，再是强壮威猛的战士，也有失败的一刻。即使众神之王，也不会例外。 眼前，便是曾经不败的战士在最后一刻的身姿。 一如正在倒塌的神殿，如今的奥丁已经摇摇欲坠，身躯无法挺直，只有依靠着手中折断的神枪，才能勉强站立。 没有人在上前攻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生平所遇到的最强敌人，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时唯一要做的，只是默默地为他献上尊敬的注目礼。 奥丁同样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原本，海拉的双剑并不足以击杀奥丁，但是他所受的伤是在太重了。圣约柜的诅咒仍在腐蚀着他的身体，石破的毁灭之力已经侵入了他的体内，断手之处血流不止，雅各布的撞击震伤了五脏六腑，而海拉的偷袭将积累下来的伤势完全激发了，如同一颗火星掉入了火药库，引发巨大的爆炸。 再使不出一丝力气的奥丁知道，自己的一生要结束了。 “洛基，我最终还是败给了你。” 奥丁痛苦地说着，有些话再不出口，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没有输给我，是输给了你自己，还有被你束缚的人们。是他们对自我的坚持，击败了你。” 洛基缓缓上前，他想在最近的距离送走这位最尊敬的人、最痛恨的人。 “或许吧，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最终我还是败了。失败，是我一直逃避的东西，与宙斯争锋的时候这样，与异族交战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没想到，失败的滋味也并不是全是苦涩呢。” 奥丁僵硬的脸上绽放出一丝微笑，那是坦诚而痛快的笑容。 “啊，承认自己的失败，才能原地爬起、继续前行，否则只会将自己困死在过去。奥丁，我一直想将这句话告诉你。” “即使说出来，那时的我也是听不进去的。你做得很好，用实际行动唤醒了我，我非常感激。” 洛基无言以对。 奥丁痛苦地咳嗽着，血和碎rou从口中流出，身体也渐渐丧失了生机，但洛基没有上前搀扶。真正的战士，临死也会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不容许别人的怜悯和施恩。 “洛基，实在抱歉，我已经没有能力解除你身上的诅咒了……” “不用抱有歉意，安心地离开吧。” “可是没有了神树的庇护，你的寿命……” 虽然被逐出神殿，但作为第一批接受永恒之树祝福的神，洛基一直受到神树的保护，这也是他之所以每次死亡后得以重生的原因，可一旦失去了祝福，而奥丁的诅咒无法解除，那么就意味着即使他不会死于非命，也会在三十岁时猝死。 “还有将近十年，已经足够了，我会在外面的世界风风光光地活着的。我邪神洛基还轮不到将死之人担忧。” 洛基毫不在意，话语中充满着释然与自信。 “冈格尼尔已经沉寂很久了，我死之后，你将它拿走吧，让它也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洛基点头。 “还有一件事，帮我一把吧。” “说吧，奥丁。” 对于奥丁的话，洛基已经心有所感。 “你应该知道我们一族的传统，在战场上留下完整的尸首，对于一位战士来说是极大的耻辱。洛基，将我的血rou洒遍我的家园、我最后奋战的战场上吧……” 洛基没有说话，但颤抖的双手已经按住了奥丁的身躯。 “祝愿你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征战！” “别了，我的战友。” 按照古老的礼节道完别，洛基的目光转为冷厉，未干的眼角却也同时被打湿。 “撕碎吧！芬里厄的弑神之牙！” 陷落的宫殿中，弗丽嘉安静地坐在宽大的梳妆台前，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完全没有察觉。 忽然，她心有感应地看向了神殿的中央，嘴里喃喃自语。 “众神的王者，也终于陨落了吗……看来，今天就是诸神的黄昏，这存在了千年的神殿，终于迎来了它的末路……” 凄美的笑容在她灿若云霞的娇颜上盛开。 “不是很好吗？我已经等了太久、熬了太久了。或许，我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洁白的长袍，他最喜欢自己穿这一身衣服。 “宙斯，你总是放不下每一个女人，但最终善后的却总是我。如今，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了……” 巨大的天花板轰然下落，但底下娇弱的女神仍没有察觉，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 “两千年过去了，你可不要嫌弃我哦……” 轰隆——！ 曾经有这样一位男人，他不知疲倦地反抗着自己的命运，即使遭受无数次挫折、失败，他都没有想到过放弃。他顽固、执拗、执着到令人恐惧的秉性，令他拾起断裂的长枪、破碎的盾牌，继续任何没有胜利的机会的战斗。 凭借着不老的祝福和不屈的意志，他继续地作战，十年、百年、千年，甚至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不停地战斗、失败、再战斗。 直到敌人被毁灭的那一天，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又好像失去了一些什么。但无论如何，他的战斗终于结束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家园，从此在没有出现在人世间。 他的归宿，自此也成为了凡人无法接近的禁断的领域。 如今禁区被凡人所侵犯，不朽的神殿轰然倒塌，而他的故事也终于结束了。 不，不仅是他的故事和结束，也是一群人的故事和结束。 那些为了各自的信念奋斗、挫折、颓废、失落、振作的一个个的波澜壮阔的人生，终究会有落幕的一刻。 有些东西，还是毁掉得好，因为会成为继续前行的障碍。 但有些东西，却会得到传承，因为那是迎接明天的勇气和动力。 洛基的手轻轻向着染血的冈格尼尔伸去，他将带着它一起见证自己有限的一生。 诸神的黄昏已经接近尾声，众神已经逝去，但属于洛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洛基，你不应该接受冈格尼尔。是的，身为邪神的你没有资格接受这里所有的东西。” 那是雅各布，冲动的第三天已经向洛基陨石坠地般撞了过来。 “诸神的黄昏同样是你的黄昏，洛基，和你的同伴们一起陨灭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让洛基不知所措，他仍怔立在那里，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愿。 度过了黄昏的洛基似乎忘记了，接下来的将会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