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却的正义（十七）

    曾经有这样一个男孩，他轻蔑地嘲讽着命运。

    “无情的命运啊，只有平凡的人才会听从你的主宰。为此高兴吧、肆虐吧，但是请记住，我不会屈服，即使世界皆跪在你的脚下，我也不会向你低下头颅！”

    他如是说。

    他出身贫寒，却从不妄自菲薄，就像一位亡国的王子，落魄而不失高贵、渺小而绝不卑微。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孤身将他抚养成人，教他习文练武。

    男孩最喜欢的便是歌剧，尤其是是那种嘲弄天意、将命运的咽喉狠狠扼住的歌剧。出身和贫寒，使男孩受尽人们的冷眼，但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愈发积极上进。他相信，只要永不放弃，总有一天，自己能够打破命运的牢笼，自由地翱翔。而那激情澎湃的歌剧，总能给他莫大的勇气。每当意气消沉之时，他总是拿着从废纸堆中找出的破损歌集，反复咏诵，用以激励自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当他开口说话，嗓音就如同乐器一般，高亢婉转、悦耳动听，语气仿佛赞美吟诵、引人入迷。

    一次，在荆水岸边，他的歌声被路过的罗氏管家听见，惊为天籁之音。他见男孩眉清目秀、气质不凡，兼之聪慧过人，起了爱才之心，得知他的身世之后，便聘其在罗氏中打杂。罗氏身为九大世家之一，财大气粗，就是一介打杂的小童，工钱也极其丰厚。男孩家中贫苦，只有母亲一人勉强维持生计，他连学都上不起，见左右无事，不如有一份工作，也能为母亲分担些负担，便一口答应。回到家后，只是说在城里找到一份帮工。他知道母亲素来不喜欢世家豪门，不愿让她担心。

    文武双全、品貌出众的男孩，很快便在罗氏中得到了重用，甚至罗氏宗主也对他另眼相看。罗用届只觉得他面目似曾相识，有他在身边随侍，心中说不出的亲切舒适。于是，便特命男孩成为自己的侍从，陪伴左右。就连曾用屏都觉得男孩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只需打磨一番，必定成为罗氏的一根支柱。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打动不了男孩的心，他只想攒够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便脱身离开。世家奢华糜烂的生活，他过不惯，甚至看都不愿看上一眼。众人都笑话他不知好歹，罗用届也觉得他不识抬举、心中不愉，但听到曾用屏大赞此人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品行高洁、可托付大事之后，心中便释然，仍待他如同子侄。

    十年之后，男孩渐渐长大了，他丰姿神采、英气逼人、气质飞扬、风流倜傥，成了天下间罕有的美男子，愈发得到罗氏的爱重。但日子长了，他在罗氏的事情终于还是让母亲知道了，母亲令他辞掉工作，不再与罗氏有任何关联，他却执意不从。母亲无奈，只得依了他，嘴上却喃喃着“一切都是命。”

    男孩不信命，但他相信爱情。他执意不离开罗氏，并不是眷恋罗氏的富贵，也不是舍不得如今丰厚的收入，而是因为一位女孩。

    罗文情，在奢靡的世家之中，就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开满了男孩的心间。当男孩的积蓄已经足够母子两人今后过活之用后，他留在罗氏的唯一理由，只有令他爱慕的公主。

    时不我待，男孩等不及命运的眷顾，自己的幸福，他只会自己争取，他向女孩发起了积极地近乎猛烈的追求攻势，就像一个奋不畏死的战士，不将眼前的堡垒攻陷，誓不罢休。

    “你纯洁得如同最神圣的天使，却为什么如此狠心！狠心伤害如此恋慕着你的我！”面对女孩不解的眼神，男孩高声歌唱着，“请还给我，还给我你从我这里窃走的最重要的东西。那是我的心，少了它，我就无法存活！”

    “不要用圣洁无辜的表情看着我，我会失去向你讨要的勇气。”男孩的表演，让女孩忍俊不禁，“你笑了，是在笑我说谎吗？明明失去了心，却依然在这里手舞足蹈？哦，这又是为什么呢？让我来揭穿这一个谜题吧。答案，就是你！”

    男孩当时的目光，如光芒、如闪电、如朝阳初升时那一缕撕破黑暗的晨曦，让女孩终生难忘。

    “我的心，就寄存在你那里。在爱的滋养下，它仍在强劲地跳动着。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如此任你摆布，就像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为了你的开心而开心，为了你的悲伤而悲伤，最令我恐惧的是，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在一边。啊，那时的我，将怎样生存下去。没有了你，生活又有何意义！”

    他抓住了女孩的手，万般温柔，但女孩却觉得这一生，也无法甩开了。

    “所以，做一个交换吧。我的心，将永远属于你。但是，也请你将自己的托付给我吧。我会比自己的心、自己的生命，更加珍惜它！此誓此言，一生一世！”

    那时，女孩只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要被他目光和手心灼热的温度融化了，但是她心甘情愿，宁可永远沐浴在这温度之中，化为一泓春水，将眼前之人紧紧包围。

    热恋中的男女总是不会在乎周遭得的目光，但罗用届却乐见其成。他本就不愿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远嫁他方，而男孩又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两人就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们呢？

    但就在谈婚论嫁之际，罗用届为表示对男孩的看重，亲自登门拜访，可就在他看到男孩母亲的第一眼，一切就都变了。

    那一天，男孩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嘲笑，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浅薄无知。

    但是，男孩还是不愿就此屈服。当女孩即将出嫁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知道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心了，他仍然深深地爱着她，就想当初的誓言一样，比自己的血、自己的命，更要深爱着，一生一世、此志不渝。

    命运啊，如果你逼我一定要放弃某样东西，我会选择放弃所谓“放弃”这种行为。因为我这一生，只有那一件珍宝，只有那一个人，是我用全部的血rou灵魂换来的。放弃她，我将一无所有。

    所以，他来了，即使触犯禁忌，干犯天下之大不韪，他仍然向决不允许出手的人伸出了手，用自己满腔的爱意，呼唤那个不该爱上、却已经爱得无可救药的人的名字。

    “被我掳走吧，我的公主，让我们一齐逃离这残酷的命运。”

    男孩的名字唤作阿恋，他一直认为这是母亲对那位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的痴痴眷恋，但事到如今他才相信，这是自己的宿命，他会永远在这段恋情之中沉沦、堕落，无法自拔。

    女孩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躲闪着他的眼神，那一瞬展现出的神情，他看不懂，似在哭、又好似在笑，但毫无疑问，这神情令他心碎，而他同时也听到了，女孩的心碎之声。

    “阿恋，为我祝福吧……我也会为你的将来祝福的……”

    “不！没有祝福，只有诅咒！”他暴怒欲狂，好听的声音几乎扭曲，“我的爱人，承认吧，你心中爱的是我。你只不过是想要逃避，逃避无法从对我的深爱中解脱的现实。你在侮辱你自己，也在侮辱成为你未婚夫的那个男人。正视我，正视你自己吧！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爱我，就像没有什么能够停止我爱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