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却的正义（十八）

    “阿恋，你怎么能这么做！”抓住男孩的臂膀，死命地欲将他拖下去的是他的母亲。她也参加了今天的宴会，以罗用届妾室的身份。如今的她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这位曾经的荆襄卫身怀不俗的武功，将儿子调教成一位以一敌十的高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下，她已经拉不到自己的儿子了。但是同时，她也不能再让儿子胡闹下去了。

    “阿恋，醒醒吧！你与文情是不可能的，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啊！”

    是的，男孩名叫罗恋。

    当年，罗恋的母亲安琉得到少主罗用届的垂青，原本世家之中，这种将侍女收作妾室的事情比比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当时罗用届正值夺嫡的关键时刻，任何行差踏错，都可能成为兄弟们攻击的把柄。在曾用屏的谋划之下，罗用届将已经怀有身孕的安琉送出罗家，并许诺将来自己当上宗主，一定将她接回，好好地待母子二人。安琉在罗用届面前千依百顺，内里却是一个刚烈女子，她被爱人的始乱终弃伤透了心，有看清了世家中的藏污纳垢，便下定了决心，不管将来罗用届能否成功上位，她都不会再回到罗氏，宁愿含辛茹苦地独自将孩子养大。

    罗用届功成之日，便派人去寻安琉，但渺无音讯，他和卫士们都没有想到，安琉诞下一子后，便隐居在距登星翼楼不远处的村庄之中。一来二去，再加上初登大位，诸事繁忙，罗用届渐渐忘记了那对母子，反正他大权在握，也不再有所顾忌，妾室与子嗣越来越多，又何苦在意那个不愿再见自己的女人。

    但悲剧最终降临了，受难的却是罗用届最疼爱的女儿和最看重的儿子。罗恋与罗文情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竟然相爱了。所幸他们两人发乎情止乎礼，没有铸成大错，而罗用届也在与安琉重逢之时，察觉了两个孩子的关系。那一刻，罗用届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悔意，若是及早将母子两人接回，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一切还来得及补救，经过苦苦劝说，安琉终于同意回到罗氏，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她终究是一个脆弱的女人。而她的儿子也认祖归宗，按资排辈，名为罗文恋。

    “我叫罗恋，我接受自己的姓氏和血统，但不代表我承认你们赋予的身份与地位。你们走，我没有父母，只有悲痛！”

    那是罗恋直到今日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荆水之旁再没有充满激情的咏诵，只余那低不可闻的苦叹。

    罗恋拒绝搬到登星翼楼之中，他就守在原先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茅草屋中，足不出户，若不是安琉每日派人送水送饭，他恐怕早已经渴死饿死在里面了。

    罗文情也曾来劝过他，可他不理不睬，连门都不让这个曾经挚爱的女孩、如今血脉相连的meimei进。

    他不敢出去，不敢直面如此残酷的命运。他曾经嘲讽命运，可如今他切实感受到了，自己才是被命运所嘲弄的可怜虫。

    反抗？他连反抗的资格都不具备。连自己这一关都跨不过去，如何面对那横亘在前方的伦理、道德和千夫所指？

    但是，当罗恋听到她与别人订婚之时，沉寂的心跳终于再次猛烈地搏动起来。那一瞬间，他抛弃了一切顾虑，直奔登星翼楼之巅，如风如电，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她的身边，告诉她，自己仍然爱着她，询问她，她是否仍然爱着自己。他衷心祈求着，祈求答案是肯定的，即使对象是他最藐视的命运。此时除了她的话，谁也不能阻挡他的意志。

    “我们或许流着同样肮脏的血脉，但我们的灵魂是纯洁的。我们只是相爱而已，难道如此简单的权利都不能拥有吗？我不会逃避了，也不会再自暴自弃了。我现在只想问你，我的爱人，当初的誓言是否还在你的心中铭刻着，如今的爱意是否能让你抛弃一切，与我一同远赴爱的天涯海角？”

    他眼中的光芒比满厅的灯光还要夺目，比方才喧嚣的气氛还要热烈，罗文情看到了，他高高燃起的情火。

    那时，就是这股情火，让她为之折服、沉醉，如今它竟然愈发高炽，像是要将身边的一切吞没烧毁。

    她是多么希望就这样如同飞蛾扑火般，跃进这团火焰，让它把自己燃烧成灰烬啊。

    可是理智却告诉她，如果她这么做，会毁了自己与她最心爱的人，还会使整个罗氏受到牵连。她不敢这么自私，也不能这么任性。

    罗文情别过了头，但即使躲开了那炽烈的目光，决绝的话到了嘴边，仍是无法说出口。她真的不忍再伤害眼前的男孩了。

    “来人，来人！把这个孽子给我绑下去！”

    震惊的罗用届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原以为罗恋消沉一段时间，总是能迈过这个坎的。却没想到他用情如此之深，深到无视人伦道德的地步，更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将这段恋情公之于众。

    一连串打击，使这位见惯风雨的宗主也慌了手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罗恋关押，封锁消息。若是这丑事宣扬出去，不仅罗文情的婚事可能就此告吹，罗氏也会沦为全华夏的笑柄，而这两件事的任何一件，都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守卫在四周的荆襄卫立即将罗恋团团围住，他们起初见这位宗主刚刚认回的少爷急匆匆赶来，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却万没料到这位平日彬彬有礼的少年竟然当着众人轰轰烈烈地来了一场表白，对象还是自己的meimei。他们已经想象到事后宗主对自己的一顿训斥了。

    一个卫士越众而出，苦着脸赔了一声罪：“少爷，宗主有命，我等不得不从。还请少爷体谅，不要为难我等。”

    罗恋文武双全，罗氏中人人皆知，在不伤到他的前提下将其活捉，荆襄卫还真要费上一番手脚，故而请其束手就擒，得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我的反抗与屈服，只取决于我挚爱的回答。”罗恋平淡着说道，眼睛坚定地看着罗文情，“我的命运。我的一切，早已经全部交托给了你。来吧，我的爱人，说出你的宣判吧，你可以拒绝我，但请不要让我一直傻傻等待。”

    看着束手就擒，被卫士们押起来的罗恋，罗文情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但绝情的话仍是无法出口，她只得转而哀求自己的父亲：“爹爹，您不要伤害他，也不要让他伤害自己。女儿嫁人后，求您好好待他，让他一生平安喜乐。”

    罗用届长长一叹，正要答允，却听罗恋一声犹如杜鹃泣血地哀鸣：“平安？喜乐？那些东西在你说出答案的时候，已经离我远去了。”他周身猛地一震，竟用蛮力震退了押着自己的卫士，只是这一下，便已经让他受了内伤，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即使是这条命，他也已经不放在心上。

    “命运，你赢了！就让我用着失去灵魂的躯体，为你献上最后的赞歌吧！”

    罗恋已经生无可恋，那么自己活着还有何意义。他向窗边狂奔而去，透过明亮的玻璃，能够看到黑洞洞的夜空，或许只有跃身那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才能使自己从命运的摆布中解脱。

    屈服地活着绝不是罗恋想要的，那么，就选择勇敢地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