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后弦在线阅读 - 三

    “世儿,我给你带来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一个?”罔尘幽幽笑道。

    “好的。”卿世躺在榻上,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微微阖住双目。

    “重嘉帝当年在月华郡相识的莫姬,你猜怎么着?”他见卿世双目紧闭,倾身上前,紧紧攥住卿世的下巴,卿世吃痛,猛地睁开双眼,“祉梁二十五年春,重嘉帝正式册立那莫妃为容懿皇后。”

    他终于实现了他的诺言……这八年里,无论是端灭卿相还是怒战北戬,他都未曾让那藏在心尖上的人卷入这世间最诡谲惊险的斗争之中,给她最好的保护,即使没有陪伴……

    罔尘的目光攥紧了卿世的脸,逡巡着,想从卿世苍白的小脸上找寻些他渴望的情绪,但她那张寡淡又绝美的脸上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伤感。罔尘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他凑上前去,冰冷的手再次攥紧她细白的脖颈。那青紫的伤口和淤血未曾消歇,传递给她的是难言的苦楚和疼痛。卿世再次颤抖痉挛着,许多伤口都迸裂了,痛苦的回忆蜂拥涌进她的脑海,恍惚中,她又堕入一片黑暗中。

    不痛吗?哪能不痛呢?只是,她就像个受伤的小兽,只敢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她要死去了,她感觉自己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她想问问那个人,是了,你已经尽了给阿溪的责任和陪伴,甚至是爱……那世儿呢?那个卿世,或许又是如颜,在你心中,你已经将她全然忘却了吗?

    但是,她要活着。为了谁?她一时间迷惑了。诛心蛊,她身为长清宫宫主,必定知晓这个江湖上讳莫如深的至尊奇蛊。只要中毒之人大动情感,便会毒入心脉。且若平日不动太大的情绪,毒药效果还会微弱些。他还能撑些时日吧那么,等她回去,她要活着,去救他,更是去问个究竟。

    卿世又一次醒了,罔尘按住她那道最深的伤口,把她给痛醒了。他的声音沙哑而阴冷:“世儿,我还没有说完呢……坏消息是,那个爱你的皇帝派了一批茯苓门的暗卫寻到我这儿来,他们妄想从我这儿带走你,但全都被我杀了。”

    卿世眸光动了动,痛苦抽打着她,让她酸涩的鼻尖一抽,泪水又刹那落了下来。他们是祉梁的子民,也是最忠实他的亲信和死卫。他还是记挂着她的,是么?

    她看着罔尘乖张的笑容,突然明白了这个男子最想看到的是什么。她不是惜命之人,但此时不是耍性子的时候,若能逃脱,暂时顺应他也不是艰难之事。她眸色一黯,哽咽了一声,泪水涔涔,她抬手攀附上罔尘的脖颈,呜咽道:“世儿想通了……与其随了那皇帝,不如同你一起。”她感受到罔尘那人体躯剧烈一颤,便把手收得更紧了些,那人把她掰得离得远了些,一双如鹰隼一样的瞳仁细细逡巡着她,她强作镇定,实则每个毛孔都在颤抖。

    “当真?”

    她失踪了近一年。这一年里,他将战乱彻底平复,天下平定,将北戬划入版图,将天下分为二十四个郡。他推行战后无为而治的政策,驻守安定边疆,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他却一直在找她。那天有宫人看她入了未央宫,就此失踪后,皇宫却同时向外运出大批锦缎入云越王府,到达王府后,却发现布匹有少,车马前去之前便有人精细检查过,少布匹是绝无可能的事,除非有人藏在布匹中间,被裹挟出了宫门。

    自她失踪后,他便猜测是罔尘劫走了她。罔尘此人心机深重,当初镇西军叛乱战役,云画虽毒辣但终归少了谋略,而魏竹铭年老意衰一方武将,这重重叛乱战争莫不是由这罔尘cao控的,便无其它可能。当初罔尘和云画能深入宫中将那匕首给予冯涟玉,那日便能孤身将宫内的高品女官偷梁换柱。他大怒,循着罔尘在路上留下的痕迹,找到了舟山郡,但谁曾想线索在那里竟便断了。

    他中了剧毒,西华山后方的皇陵还有百年后的棺木他早便准备了,本想着就此将她们做个了结,却不想却把她弄丢了。茯苓门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带去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而随着思念她日笃,他的病情也就越重。

    朝堂上已有人参奏让他另择新妃,却在他这里一一没了下文。他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能匹及她。他封了莫清溪为后,却在册封当天夜晚,向她说他不爱她,他只是遵照和她的约定,让她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他永远不会爱她。他看着莫清溪遽白怮痛的脸,决绝地回身。莫清溪攥住他的衣角,字字珠玑,问他,过往的二十多年,算什么?他惨淡一笑,他还是负了她。他给她最错误的承诺,错认了对她的感情,把责任当成了爱。

    莫清溪的眼泪像断线的流珠,一点点绽放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大步向前,不再回头。

    舟山郡,最后一个线索丢失在舟山郡。那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组织和秘密,让他派出的二十三个死士一夜间尽没了消息。

    入夜,舟山郡尉府。

    一盏夜灯摇晃,照揽庭堂无数。宽阔坚硬的大理石砖上,人影婆娑而动。一个玄紫老者徘徊在大堂正中,硬实地面皆是碎落的脚步声。倏尔,中廊灯影遽然婆娑,伴随清浅的层层脚步,一个青衣女子缓缓移至堂前。

    那女子手执一方纸笺,绯色襦裙落而摇坠,微微俯身,却看她脸容憔悴,汗意涔涔,唇畔勉强勾扯起一丝微笑:“大人,又出事了。”她颔首低眉,将那纸笺呈了上去。

    那玄紫老者恰是舟山郡尉周汶。他脸色猛地一变,眸光暗敛深沉,接过那纸笺仅是眼神微微一扫,便是急怒惶奇,将那纸笺一拍猛掷于桌案之上:“……已是第九起了……如果再没有线索,怕是要惊动天了。”

    周水晃了晃神,身形摇坠踉跄了几步,脚在地上踏了踏,自是知道周汶所说何意,让她不禁有些大骇。如今天下大定,分二十四郡,舟山郡靠近月华郡,富饶康泰早已百年有余,但却出了这些事,她不敢想……当年云桦王未倒台之时,舟山郡和月华君便规划云越王治理,云桦王西领几处荒郡。那年重嘉帝北伐在外,云越王入主朝政,且后来云桦王倒台,舟山郡月华郡连同南部几郡皆划入云越王藩地治理。谁人不知云越王与重嘉帝的关系,如今此事一旦闹出,若皇帝下来彻查此事,只怕会引起民生动荡。

    但一年来便有九个良家女子均在舟山郡出事失踪,生死未果,民间早已暗议纷纷,且郡尉府巡抚早便倾巢出动彻查,却半点线索没有。她又怎能不惊怕?九个女子,皆是平民之女,有些甚至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之人,却遭逢这般祸事,如若真的遇害,又怎能连尸骨便都未寻到?如果这事惊动了圣上,只怕不仅他舟山郡府要遭殃,连带着那皇亲云越王,也难辞其咎。她心口倏然一痛,明知此时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却又扯不开心去不想。

    他位高权重,是皇上亲信之人,就连皇帝北伐便都由他与宰相关从文暂代执掌朝政,现天下平定,朝中之人哪个不视他为眼中钉rou中刺?哪怕他是皇亲国戚,尊荣贵眷,但若因此事与那帝王生了嫌隙,她怎能不忧?怎能不痛?

    “爹,且容女儿此一行,参与办理此案,”周水退了一步,眸光泠泠却是清凌决绝之意,“女儿此前办案,都易成男儿身,此番还是依照旧时,还望爹成全。”

    “周水,”周汶沉沉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幽幽定在周水瘦削的身板上,重重抬拳紧紧攥住一旁的纸笺公文,“这次案子,你参与……不合适,你是女子……”

    周水突然泫然而泣,屈膝跪了下来:“女子又如何?如今当朝,还不是有位居高品的如颜大人?”

    “你放肆,”周汶怒喝,“你可知此案的凶险?那穷凶极恶之人见你是女子可会留情?你不是白白过去送死么?!”他的目光定定地在周水的脸上逡巡着,脸上的怒意更加汹涌了,“爹何曾猜不透你所想?这么多年了,你还记挂着……”他重重举拳,沉叹一声,朝着桌案砸了下去。

    “是……”周水颔首,恍惚盯着梁上那盏扑朔的灯,八年,她为他守了八年……她从这舟山郡最骄矜最富清誉的女子到如今这般模样……她还记得那年月华灯影初上,他浅浅一笑,躬身向她一俯,那谦谦公子的风流模样,她也未曾想,她便这般为他,枯等了八年的岁月和时光。曾经的舟山郡尉府,求亲的年轻才俊们携领媒人踏破了门槛,而如今民议重重,竟再无人敢娶她。

    如若没有周汶的允许,她可能早便嫁了罢。曾经的那个周水年轻貌美又有才气,郡里的年轻才俊哪一个不为她倾倒允诺,但如今,答案一样……她只要他。

    耳边突然传来周汶深沉的叹息,那叹息犹如破碎的褶皱纸屑,幽浮缱绻擦过她燥热通红的耳际。

    “爹允了你。”

    她破涕而笑,笑中,却更是层层的泪。

    “爹,女儿有个问题,这些女子皆在海齐北三路附近走失,可查过这沿路的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