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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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戎早早起床,就无端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刚穿上鞋子,一个丫鬟就跌跌撞撞,花容失色跑过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姜戎大惊:“怎么?!” “府外有个姑子吵着闹着要递状纸,说是老爷假判冤案,徇私枉法,怎么办啊老爷……怎么办……”那丫鬟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怎知皇上今日就在咱们这儿,这下……可完了啊。”姜戎大骇,眼睛腥红,勉强用手抓住柱子,喘着粗气,满是颓废溃败之色,“小翠,趁皇上还未发现之前,一定要将那个姑子……”他狰狞着面孔,手横在了脖子上,然后狠狠一刮,“赶尽杀绝!不要留下痕迹,不要让皇帝知道!” 小翠刚跌跌撞撞跑回去,姜戎便瘫软在床上,呲目欲裂,喘着粗气。 还未回过神,门外就听到小翠哆哆嗦嗦的声音。“皇……皇上……”姜戎立刻从床上爬起,万分惊惶看着门,汗流雨下,回过神来,跪拜在地,面色如土,身抖如筛。 “若早知道姜爱卿晚起,朕就晚来些,如今是扰了姜爱卿的清梦了……”那明黄一袭,敲着一柄水墨纸扇。 帝王一步一步走过来,瘦削的身段微倾,独手扶起姜戎颤抖的身体,仍是一脸道不明的笑,轻声说:“大清早,姜爱卿怎面色如土?” “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姜戎叩首,面色悲戚,声音沙哑。 卿世早起,便看见莫清溪从外面走进来……独步如莲,裙裾似瓣,宽袖罗裙拂翩,藏青色步摇玲珑辗转,只瞧得垂首,俯身浅浅一礼,声如莺转:“娘娘昨晚睡得如何?” “便是早上不知哪位叫嚷扰得心烦……”卿世穿好了莫清溪的一套浅青色的珑空罗绣裙,扬了扬宽大的伊人袖,皱了眉头,暗暗扫了一眼莫清溪苍白的脸。 “是一位吵嚷着要状告姜戎的姑子,现在正押往姜戎的内阁去。”莫清溪直了身子,拢了拢散在额头上的碎发,伸出长袖:“请皇后娘娘即刻前往内阁……皇上在那里等候。” 姜戎战战栗栗被谈慕笙扶起来,又听闻那皇帝清凉淡薄飘过来的声音在头顶上炸开:“这早上是何等人吵嚷,扰朕心烦,姜爱卿可曾遣散了?” “皇上!皇上……只是一个曾经以下犯上的贱婢,被赶出府邸如今在府外闹事!无非是讲些琐碎的杂事……”姜戎唇在颤抖着,嗓子似乎如同刀割,但是,他仍要涨红着脸,喘着粗气,装着生气的神色。 “果真如此?”那浅淡的声音掺了些涤动的笑意,帝王走到正殿上方,慢慢坐下,俯视着姜戎,“为何朕听到的字眼,只是“状告”“贪腐”“欺压”这等……”谈慕笙抿了抿唇,挑眉浅笑,却一下子加重声音,“扰朕心烦的丑恶字眼?!” 许是前几句话语慵懒如月松软清凉,而此刻,陡然锋锐冰寒,姜戎抽搐着身体,惧怕地瘫软在地。 大殿骤静。 “爱卿莫急,朕便遣手下的人将那闹事的带上来。” 卿世刚走入内阁,就看到木远护送着一个穿着破布衣裳,头发脏乱的女人先行进殿。卿世侧过眸看了莫清溪,:“阿溪,怕是你昨晚晚归也是搜罗着这些事情……” 莫清溪不吭声,只是垂着头。 卿世朝前走去,刚走进殿,就听到那姑子颤抖孱弱的声音:“民妇陆翛然,叩见皇上……”她心中一震,从来就有“清逸翛然”的说法,这名字好生诗情,她低头略略思索,便默默退到一边,观察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溪,将昨晚你找出的东西给姜爱卿看看……”谈慕笙瞧了站在大殿一侧的莫清溪,端起一旁桌台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清茶。 卿世看着莫清溪慢慢走向姜戎,她从青色的广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质小盒,满是笑意的眸子扫了一眼大殿:“郡尉可知道昨晚给奴婢的这个小盒子,那可是上好的人参,据说在民间也要几万两银子,倒是郡尉出手阔绰,”她将人参放在满头冷汗的姜戎面前,直了身子,目光突然直直看向谈慕笙,“皇上,您可知道那海山的夜明珠,还有这小小府邸的一片玉石小路?” 谈慕笙目光轻闪,也漾出了几丝兴味十足的笑:“阿溪快快道来,这事儿可稀奇着。” “皇上!民妇要禀告皇上,前几年姜郡尉大兴府邸,从海南郡运来千斗玉石,动用于府邸的后院,供姜郡尉与众姬妾赏玩之用!百姓们这才起了疑心,当时黔南郡闹瘟疫,波及江南郡,百姓民不聊生,而这狗官却大兴奢侈之风,夜夜笙歌!前日子,民妇一纸诉状,告到京都右相府,谁想官官相护,如今也没个着落!” 姜戎颤抖着身体,阴狠盯着陆翛然,猛地大吼道:“贱人,你一定是要诬陷本官,一定是……你这个贱人!”说罢,姜戎便疯狂朝着陆翛然扑去。 “放肆!”谈慕笙话音刚落。 莫清溪皱了眉,立刻抬脚,狠狠照着姜戎的肩膀上踹过去。 姜戎猛地瞪大双眼,一下子被狠狠掀翻在地,疼得在地上翻滚着。 莫清溪厉声道:“本姑娘这辈子最讨厌你这等卑劣的小人!”说罢,她走到一旁,抽出木远腰间的剑,轻松一跃,带着一阵凌厉的剑风,莫清溪将剑直直对着姜戎的喉咙,似乎还不解气,骂了声,“狗官!” “啊——”姜戎看着对着自己喉咙的剑,刀光阴寒,尖凉锋锐,一下子大声惨叫着。 “阿溪,”谈慕笙慢悠悠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殿来,迎着殿外锋芒,那一身缎面明黄,恍惚了瞬间,轻轻伸手将莫清溪对着姜戎喉咙的剑给挑开,缓缓站在姜戎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姜戎,扬唇浅笑,“姜爱卿,是不是朕还要拿那夜明珠,当面对质?” “皇……上……不要听那贱婢胡言乱语,臣是清白的啊……”姜戎顷刻间泪流满面,“臣是清白的啊……” “皇上!当年民妇确实是在姜府当差,后来因为惹怒了姜府里的夫人,才被赶出门……”陆翛然此刻满面悲戚,字字珠玑,“前几个月,是因为民妇的丈夫无意中闯入后院,看到那祸害人的一个莹莹亮亮的珠子,才被杀人灭口的啊……” “皇上,请为江南郡众多百姓做主啊……”陆翛然磕起了头,“咚咚咚”的声音让在座的所有人心口一凉。 卿世此刻突然感觉心口一阵莫名的恐慌,她抬起头,突然想瞧一瞧那帝王的神色。 如同黑曜石的眸子似乎笼罩了层拨不开的云雾,星星点点中,依附了浅淡的嘲讽,唇微勾,美的像未晕染开的水墨。“唉……”只听见碎薄的一声凉叹,“郡尉可让朕难办了……” “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姜戎本以为还有希望。 又是一阵栖寂,“你确实该死,”帝王醇凉的声音掺了些愠怒,“想必那大兴府邸也是挪用公款,压榨百姓得来的,侵占良田,滥杀无辜,哪一件事不是你干的?!” “昨晚,这女子的诉状也是递到朕的手上。”
倏然,他轻轻垂眸,长袖一样,纤指轻动,从明黄的袖口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纸面单薄,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 姜戎睁大双眼。 松开手,那纸轻轻落在地上,擦过姜戎的脸,如同刀尖划过那般刺痛羞耻。 “你,该死……” 卿世看着那明黄身形一动,清豁的声音就传来:“姜戎,你可知罪?” “皇上……皇上,”姜戎深深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紧了紧眼帘,泪水流下,几近颓废之色,开了开嘴,却是悲戚绝望,“臣……臣……知罪……” 一路蜂拥而进的官兵捞起瘫软在地的姜戎,他浑身无力,拖着的鞋子在毛毯上滑着,乱滚踢着,狼狈不堪:“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待姜戎被拖出去后,从人群纷扰中,走出来一个玄衣男子,青发如墨,晕染出深黑的黛色,如同逶迤的断山,长长的拖曳到腰际。眸光璀璨若星,唇刀削薄蔼,轻轻一挑,竟同是倾城之色,那肤若凝脂,虽是七尺男儿,举手投足间,皓腕长袍如风,飘然而过,气质绝然不露痕迹。 只见那男子快步走进,扬起手抱拳笑道:“皇兄。”眉目倜傥飘逸,跟殿上那帝王竟有好几成相似。 谈慕笙微微一笑:“三弟。” 莫清溪在一旁却一下子冷了神色:“谈越,你来的好巧啊……” 谈越怔了怔,没有回答,环顾四周,突然有些惊讶看向隐藏在角落里却垂眸沉思的绝色女子,沉吟了声:“这位莫不就是……皇兄的那位绝色新后?” 卿世抬起头,看着面前那男子目光直直落在自己的脸上,目光促狭惊叹,眉宇间跟那皇帝有几分相像,突然想到这位肯定就是云越王,立刻上前,轻声道:“正是卿世……” “果真绝色,一身青衣,跟阿溪趣味相投?”谈越勾唇轻笑,转身去问莫清溪。 “谈越,几日不见,你聒噪了好多……”莫清溪撇了撇嘴,“不过幸好你来的及时,那姜戎……” “皇上……”陆翛然的声音突然幽幽截住了莫清溪的说话声,她低声道:“如今,在这江南郡,也无民妇容身之地,请皇上收留民妇,当个小小婢女,给民妇一个容身之所……” 莫清溪有些忿忿睁大了眼睛,环臂看着陆翛然跪倒在地上,扬眉,不置一词。 “这……”谈越看向谈慕笙。 谈慕笙垂眸,皱了皱眉,正要说话。 卿世抿了抿唇,低下头看着陆翛然,突然声音有些松哑,但仍似刚吹皱的湖水波澜卷卷:“臣妾收留她……” 莫清溪扬起头,深眸墨色一浓,晕卷婳色流光,轻轻淡淡的笑声从开启的唇逸出:“娘娘说的,那便是了,”她扬了手,俯身,挑起陆翛然瘦削的下巴,“当个婢子,自是不错的……娘娘好心。” 她松了手,转过头,看向谈慕笙,抿唇巧笑曰:“皇上,奴婢先行一步,木远慕华都备好了车,两天后就到皇城。” 卿世看着那女子青绦长垂,冗长的刘海掩着酥玉宝蓝坠,红唇微勾,肤色还是苍白,那一双眸晶莹如同蘸了雪,退着碎步,大摆烟罗青裙流转如同云烟遍过,裙瓣渲染翻转,便徐徐消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