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次重生

    大顺天命三年四月初五清晨，洛家镇东五十四里，三峰山下破庙中，十六岁的唐方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遗憾，随着时间过去，遗憾渐渐变成茫然。

    “西风息，我来踏平你昆仑山。”

    “哪里来的狂妄之徒？”

    唐方脑海中有法术对撞的轰鸣声回荡。坐起身来，盖在身上的旧衣衫滑落到腰间，头发上几根干草往下掉。

    没有耀眼的法术光辉，没有组成大阵的昆仑弟子，没有西风息，这里显然不是昆仑仙境。

    残破的山神像，漆皮剥落的顶梁柱，燃尽的火堆，这一切落在唐方的眼中，都让他感觉到陌生，陌生中又带着些似曾相识。

    “又重生了吗？”

    第一世的唐方修行多年，最后渡劫失败，重生了，当时出了个意外，有一个从21世纪穿越过去的灵魂，也落在了彼时的唐方身上，于是好好的重生和穿越变成了一场夺舍，最后融合诞生了第二世的唐方。

    然后现在重生到了第三世。

    唐方叹息一声，声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颓丧感，抓着旧衣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庙门口往外看去。

    清晨的阳光照在田野上，刚刚抽穗的小麦绿油油的，远处村庄里有袅袅炊烟，一条大路往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出去，直到视野的尽头。

    唐方将旧衣衫穿在身上，从包裹里掏出最后一块饼子，一面吃着，一面沿着大路向西走。

    刚刚立国两年的大顺朝，即将开启近百年的盛世，而这一片地方，早在当今皇帝称帝前多年，就是他的地盘，龙兴之地，发展得更早一些，如今比其它地方也繁荣一些。

    唐方要去的洛家镇，处于洛府的管理下，洛府家主在皇帝发迹早期就慧眼识英雄，投资了他，如今地位超然，当地老百姓都说他有着国公般的待遇，本地地方官就是个摆设，一切都是洛府说了算。

    临近中午的时候，唐方来到洛府门前，抬头看着那皇帝亲笔写的“洛府”二字，心中却仍是犹豫不决。

    尊重洛黛兰的遗愿，不带她修行？还是相信这一世自己能够改变命运，仍然带着她们去修行？

    “嘿，看什么呢？”

    唐方在这里站得太久，引起了洛府门房的注意，没直接赶人，而是先拿了个烧饼塞他怀里，这才挥手赶人：“别站这里了，到别家去。”

    唐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摸摸头上乱糟糟的头发，倒也不觉得对方狗眼看人低什么的。

    上一世的他，心思没有现在这样杂乱，来的路上收拾了一下自己。而哪怕是第一世的他，那个单纯的傻小子，也知道整理一下头发——虽然整理了也没啥用。

    唐方自然不会就这么走掉，也确实饿了，心中也没有什么“不食嗟来之食”的念头，啃了一口饼子，道：“麻烦你通报洛公，就说唐家村唐方求见。”

    那门房上下打量他一眼，嫌弃地道：“我家主人也是你能见的？”

    唐方道：“不见也成。这饼子我吃得口干，给碗水合适吧？”

    那门房咂咂嘴：“行，你旁边等着去，别当着正大门。”

    “嗯嗯，快去快回。”

    唐方走到旁边，站那里慢慢嚼着饼，没多大会儿，门房端了碗水出来，唐方伸手一接：“嚯，还是温开水，多谢。”

    说完一仰脖，咕嘟咕嘟几口喝下去，再将空碗递回去：“不说笑，你什么时候有机会，对你家主人说一句：‘唐方来过，说过去的约定就当没那回事’。”

    说完话，唐方将啃剩下的半块饼子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那门房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少年似乎不太像普通乞丐或者落魄小子。

    洛家与唐家曾定过娃娃亲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这门房当然也不清楚，只得带着疑惑回去。

    唐方没想清楚要如何对待洛黛兰，也就不急于一时，先安顿下来再说。

    …………

    洛家镇虽然如今还叫“镇”，实际上已经是一座小城了，只不过因为洛府的原因，才没有升级成县城甚至郡城。镇级单位只有一个算不上官的官“里正”，洛家镇不升级，就不会正经朝廷命官过来碍眼。

    从西门出去，是洛家镇的经济命脉，长河码头。从码头向北去，一直过了城墙角，有一片竹林，林中有一座竹子围起来的小院，院中有一座竹屋，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唐方准备落脚的地方就在这里。

    “老徐、老徐！”

    唐方隔着老远就喊了两嗓子，等推门进院，没看到他喊的老徐，倒是看到院中竹亭下摆着一桌吃剩下的饭菜，还有余温。

    他不客气，也不嫌弃，直接坐到桌旁吃了起来。

    “啊，就是这个味！几百年没尝到老徐这做鱼的手艺了。”

    老徐中午小憩了一会，醒来抻着懒腰走出房门，就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正在洗碗刷盘子。

    他眨巴眨巴眼睛，用一种近似于声带老化的老太太的声音，张嘴就是哲学三问：“你谁？哪儿来的？要干嘛？”

    唐方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老人，顿时露出一个饱含真挚的笑容：“老徐，醒了？我叫唐方，这段时间打算住在这里。”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老徐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断然拒绝，而是：“啊，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下意识地找借口，仿佛直接拒绝这个少年是不合情理的，随后才反应过来：“不是，谁同意你住进来了？”

    唐方一边将刷洗干净的碗碟搬到早就擦过的桌子上，一边继续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以后你做饭，我洗碗，床的话你不用担心，我回头自己做一张。”

    “这是我家，你给我好好听人说话！”

    “嗯，好，你说。”

    老徐手指着院门：“……你给我滚出去。”

    唐方走到一边，捡起劈柴刀在手里颠了颠：“好刀。我去砍点竹子回来做床，你要没事就去钓鱼吧，不用你帮忙。”

    “……”

    老徐无语，正考虑着要不要动用武力把这小子扔出去的时候，就见唐方转身面对着老徐，表情认真地道：“我身无分文，如果现在从这儿离开，用不了几天就饿死了。你总不能让我去卖身为奴吧？我只住一阵，等我攒点钱，会离开的。”

    老徐皱了皱眉，哼道：“你卖不卖身关我屁事？我去钓鱼了，你麻溜滚蛋。”

    他说着话，拎起鱼竿鱼篓，出门去了。

    唐方在院里喊：“等我发达了，我给你送终啊！”

    立夏的风吹过竹林，凉嗖嗖的，老徐差点摔一跟头：“哪里来的憨货，咒我死呢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