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好人呐老徐

    唐方说那句“卖身为奴”是有原因的——老徐其实是前朝的太监，根据唐方对他的记忆，这人其实不喜欢做太监……

    好吧，正常来说，没人喜欢做太监，而老徐是其中比较兼爱天下的一个：他也不喜欢别人委身为奴。

    当今大顺朝的张皇帝，是造反当的皇帝，前朝皇宫里上点年纪的大太监基本都死了，要么死于皇城被破那天的战火，要么死于事后清算，或者出于新皇的安全考虑，直接砍了的也有。

    老徐是唯一被放出宫的老太监，原因很简单，卧底、间谍、内应或者叫内jian也成。

    唐方知道这个心地不错但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太监的过往。

    老徐小时候因为意外伤到命根子，命大侥幸没死。那时候他家里很穷，却有一个当地的年轻富翁在某天夜里找上门，教了他一套武功心法，然后送进宫里。

    富翁也不要求他做什么，虽然当时的朝廷摇摇欲坠，但毕竟还没真的倾颓，富翁只有一个要求：若是未来天下大乱，富翁或者他的后人会选择一股势力投资，若是这股势力打到了皇都，才会动用老徐这枚暗棋。

    老徐这太监一做就是四十年，他眼力、运气、努力、天分都不错，跟对了皇子，认了字，最后混成了有一定实权的大太监。

    后来大厦将倾，富翁当年的约定成了退路，老徐从皇宫中全身而……身不全而退，没再多流血，回到了家乡隐居。

    顺带一提，当年的富翁早已隐退幕后，如今当家的是他儿子，也已经四十多岁，儿女生了一大堆，其中二女儿生得最漂亮，年方二八，姓洛，芳名黛兰。

    正是跟唐方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

    唐方今天让洛府门房带话给洛黛兰的父亲洛白，有意退了这门亲事。但决心其实不够，不然也不会让一个门房找机会告诉洛白——

    先不说门房会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就算真要帮忙带话，他也不太好找机会，区区一个门房，在洛白面前哪里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咄！咄！咔”

    “咄！咄！咔！”

    唐方在竹林中砍着竹子，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表面好像挺正常，内心深处的苦痛煎熬仍然折磨着他。

    他自己重生了，而黛雨二人应当是没有的，那么现在还年轻的黛、雨，就不大能算是自己记忆里的黛、雨。

    这事儿虽然发自内心，但难免有点矫情。

    唐方一趟趟拖着竹子回去，看看数量差不多够了，手臂也早已经震得酸胀发软，出了不少汗，加上这rou身昨天到今天一直在赶路，早就有一股子酸臭味，干脆将柴刀往地上一扔，从包裹里拿出换洗衣服，去往河边。

    这里距离长河很近，但唐方去的并不是西边的长河，而是北边的一条支流，因是发源自北钟山脚下，名字就叫钟山河。

    老徐钓鱼的地方，也是在这钟山河边，此时他正优哉游哉地钓着鱼，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猜到是唐方，没回头。

    随后脚步声往上游去了，过了一会儿，忽听得噗通一声水响，接着传来唐方的惊叫声：“好凉！”

    今天恰好是立夏，这个时节，白天太阳直晒时已经感觉很热了，但早晚气温低，河水温度冷得很。

    不过唐方没有出来，而是哆嗦着洗澡。

    他可有些年头没怕过冷了，也有些年头没洗过澡了，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身体自然洁净，不染尘埃不出汗。

    又过了一会儿，老徐听到更大声的哀嚎：“啊啊啊啊啊～”

    他正诧异发生了什么事，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的时候，就听到那边嚎完了，唐方最后嚎的是：“抽筋了！”

    没多久，唐方走过来，身上穿着干净的破旧衣服，怀里抱着脏的破旧衣服，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双眼发直，活似个水鬼上了岸。

    他一边走一边哆嗦，来到老徐身边，蹲下瞅了瞅鱼篓，很想笑一下却只是脸皮抽动着说道：“收获不错嘛，老徐，这么多鱼，都够吃到明天了。”

    “哼，关你屁事，没你的份。”

    “别这么小气嘛！我都帮你洗碗了，吃你几条鱼怎么了？哦，对了，还有馒头，我不爱吃米饭，以后多蒸点馒头吃。”

    唐方一面说一面直哆嗦。

    这具身体现在实在有些虚弱，之前因为贫穷，营养不良，最近路上又饿了几顿，中午虽然大吃一顿剩饭剩菜，却也没那么快补回来。

    他的灵魂是重生来的，对几百年前的情况不太有数，这一遭洗凉水澡，直接搞垮了身体。

    老徐听他声音不对劲，转头一看，火冒三丈，骂道：“不省心的小子！”

    骂完将竹制的鱼竿往地上一插，站起来一脚将唐方踹翻在地，接着运起内功，手掌连拍，给唐方推功过血。

    唐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烧的是豆油，火苗也小得像是一粒黄豆。

    “咳咳～”

    唐方咳嗽着打量了一下环境，蓦地瞪大了眼睛，咳嗽都被憋了回去：“喂，老徐，你也太不讲究了！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吗？”

    他此刻虽然身上有毯子，身下有褥子，但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地上，老徐就半靠在旁边的床上等他清醒，听到他说话，明明松了口气，嘴上却骂道：“你怎么没死了呢！”

    老徐说着话，起身下床出了屋门，没多久又回来了，端着一个小矮桌，放到唐方旁边。

    唐方撑起身子看了看，一碗白粥，两个馒头，三条萝卜干，摆在四方小桌上，倒是有五分温暖人心，就是态度不怎么好，白白扣了分。

    “赶紧吃了睡觉，别死我屋里。”

    唐方坐起来，顺腿就想打一个双盘坐，结果失败了，筋太硬，只好打了个单盘。

    老徐看到了嗤笑一声，却听唐方说道：“谢了老徐，以后至少给你请五个和尚念经。”

    “你能不能盼着点我好。”

    “总有那一天的嘛！”

    老徐不再说话，躺到床上，闭目等瞌睡。

    “吸溜吸溜～”

    这是喝粥的声。

    “咔嚓咔嚓～”

    这是嚼萝卜干的声。

    “吧唧吧唧～”

    这是吃馒……吧唧嘴的声。

    老徐恨恨地翻了个身，堵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