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与其说这里是海岛，不如说是一座山峰，只不过这座山的大部分都被埋在海水里，只有最顶端的二三十丈，像一杆长枪，刺出水面。

    他就站在枪尖上，低头望着下面盘绕在山峰上的巨大水蛇。

    水蛇似是在睡觉，他也小心地没有做动作，又用术法隐匿自己的气味，所以水蛇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紧盯着水蛇那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许多的眼睛，若它有任何变化，都要提前做好准备，逃跑或者进攻。

    蛇是没有眼睑的，眼睛外面有一层透明的角质保护眼球。此时天色大亮，那金黄眼珠上的黑色瞳孔竖成一条线，减少光亮进入。

    他在等，等自己的修为超过七品，然后将下面的巨大水蛇一击斩杀。

    海水在山峰上撞碎成雾，白云在天空飘荡、聚拢、分散，太阳渐渐西斜。

    他很有耐心，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境界每隔大约一刻钟就发生一次变化，九成的概率是五品，余下的一成概率中，又有九成是六品，再余下的部分，九成是七品，以此类推。

    对上下面的水蛇，五品可以逃命，六品可以搏命，七品可以轻松取它性命。

    七品的概率是千分之九，接近百分之一。一天有一百刻，运气不错的话，一天左右就可以有一次。

    而今天，他显然运气爆棚，在太阳即将落山之时，修为在一个瞬间切换成了八品，万分之九的概率。

    他眼中精光爆闪，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巨大水蛇头颅上方，脚尖轻踩，水蛇登时毙命。

    他没有耽搁时间，将水蛇的金丹取出，蛇躯收入储物法器，随后化为一道光，向着北方远遁而去。

    八品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一座被护岛大阵笼罩的小岛。阵法调节下，小岛四季如春，绿树葱茏，在南边沙滩与树林连接的地方，有一座小木屋。

    “黛兰，我回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看，六品水蛇的金丹。”

    躺在床上的女人看看送到嘴边的金丹，又看看坐在床前椅子上的男人，说道：“唐方，我想好了，不治了。”

    唐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说道：“你怎么像那些话本里讲得一样，说这种傻话呢？这一点都不像你！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你再等等，等哪天我有了超过九品的力量，一定能治好你的伤！快吃下它，趁着我现在还有八品的力量，可以最大程度帮你吸收它的能量。”

    女人的脑袋轻微摇动一下，道：“扶我起来。”

    唐方急忙起身，托着她的身子，将一把没有腿的椅子放到她背后，垫上软和的枕头。

    女人用无力的手握住唐方的手，让他坐到床沿上，这才开口说道：“你悟出乱九流功法已经有一甲子了，若没有我的拖累，你早就应该是七品打底，甚至八品也有可能……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

    其实你我都知道，乱九流的随缘加成，最多不会超过九品，这世上也没有超过九品的修士存在。你现在差不多一百一十一天就能有一刻钟的九品体验，应该比我更清楚，九品已经是修士的极限。

    这些事情，用你教我的一个词来说，就是‘客观事实’，我们无法违背客观事实……”

    “不！乱九流的存在，就证明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踏马的客观事实！”

    “你啊，要学会接受现实，几百岁的人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

    女人摩挲着唐方的手，半晌才又说道：“抛开事实不谈，我也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小雨走了一百年，你被我拖累在这孤岛上也一百年了，你知道吗，我很想她。”

    唐方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道：“我知道，其实你和小雨彼此才是爱人。”

    女人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傻瓜，你能同时喜欢我和小雨，为什么我就不能同时喜欢你和小雨呢？小雨也是一样的。”

    唐方沉默。

    女人继续说道：“其实应该说，小雨喜欢你更多一点，我知道，你喜欢我更多，而我，这一百年里，感觉喜欢小雨更多……我对她的思念，已经折磨得我撑不下去了……”

    女人终究没有吃那颗水蛇金丹，唐方想过硬塞进她的嘴里，但女人威胁他说，那样她会直接自裁。

    唐方这段时间，又去猎杀了许多海中妖兽，从五品到七品的都有，金丹拿到后，就回到小岛上，吃下修炼，进境迅猛。

    就像他说的，乱九流功根本不客观，修炼之时与其它功法一样需要灵气，但本身发挥的力量却与体内的灵力不挂钩，境界只决定底线。

    它晋升甚至没有天劫！

    一个月后，唐方晋升乱九流功六品，随缘加成的概率也就变成了六品九成，七品在余下的概率中占九成，八品、九品同理。

    按照概率算，现在他十天左右就能有一刻钟的九品力量体验。

    女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天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头发变得灰白，皮肤皱起，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也确实行将就木了。

    唐方晋升六品半个月后的这一天，女人拉着唐方做了最后的告别。

    她的声音不再清脆，像是刀割在皮革，语速也变得缓慢：“唐方，我要去见小雨了，你好好活下去，以你的资质天赋，未来九品也不在话下。”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昆仑姓西的，想必如今已经九品了，你九品之前不要去找他。到了九品、到了九品寿元不再有限制，你有的是时间，不要着急，徐徐图之。”

    “洛黛兰，你现在简直就像个老妈子。”唐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洛黛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抬起半寸高，拍了唐方一下：“会不会说话，不聊了，小雨还等着我呢。记得把我送回黛雨门……”

    “若有来世，我宁愿像个普通人一样，不再修仙……”

    话音落下，洛黛兰的气息消散，全身皮肤皲裂，肌rou破碎，化为流光消散，只留下一副苍白的骨骼。

    所谓红粉佳人，终成白骨骷髅。

    唐方握着洛黛兰的手骨，呆坐着。太阳东升西落，斗转星移，光线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七日七夜后，才长长叹息一声。

    “黛兰，我不如你，别说一百年，七天我就受不了了。”

    唐方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副水晶棺，将白骨抱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盖上棺盖。

    他手扶着水晶棺，脚下有风云汇聚，拖起他与水晶棺，腾空而起，向着西方而去。

    半日后，唐方回到大陆，将洛黛兰葬入黛雨门原址山中。

    又半日后，唐方来到昆仑山下。

    他虽然内心煎熬，却仍是静静等待，等待九品那一刻，就像狩猎水蛇之时等待七品那样。

    万分之九的概率，千分之零点九，一天有一百刻钟，平均十一天零十一刻出现一次。

    或许，概率之神或量子天尊的目光也投向了这个心如死灰的男人，唐方没有等太久，就感觉到体内一瞬间充斥着九品的力量。

    他在山下抬脚，落下的时候却踩在了昆仑派护山大阵之上。

    七七四十九处阵眼同时亮起，结界却只是闪烁了两下，便碎成一地星光。

    唐方第二脚踩下，山峰倾倒，数百上千道人影冲天而起，流光溢彩。

    “西风息，我来踏平你昆仑山。”

    高空中的风，吹得唐方衣袂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