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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恶梦

    第二百章恶梦

    奕落棘是个少年,平时只会放牧,现在那里知道怎么办,于是看向他娘。

    奕落棘娘哭了一阵,收住泪道:“前一阵听他爹念叨说宋地的一个什么幽州大官招募骑手,有军饷还有赏钱,要是打仗还有另外的钱粮拿,听说同古大人已经应允了,他爹本来说过几天就去——”众人都低下头不说话,奕落棘娘又哭了阵道:“如今不如咱们这些人不是老人就是女人,怕是在草原上待不住,不如去宋地看看。”

    一个妇人道:“宋人能要咱们?”

    老人道:“说不定,宋人骑马不行,咱们虽然力弱,可是马上功夫总比他们好些,说不定能有些用处,再说宋地富裕,总能有口粮吃,难道留在草原上吃草?!奕落棘,你说呢?”

    奕落棘看哭红了眼的真珠儿,猛地在草地上砸了一拳道:“就去宋地闯闯!”

    李闵觉着自己突然裹在云彩里,眼前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两脚乱踩,可地面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耳边传过来嘈杂的市井声,有叫卖糕饼的,有叫卖甜枣的,有叫卖膏药的,有叫卖木柴的。李闵想叫可是嗓子被堵住一样怎么也出不了声,一鼓鼓热气迎面吹来,让李闵几乎喘不上气来。脚下的地面突然一硬,不管怎么回事,踩在实地上李闵心里总算踏实一些,眼前的景像渐渐清晰,原来自己是站在城门洞里,身边的人摩肩接踵,李闵被人群挤着往城里走,回头城外,却是模模糊糊地一片,似乎见过却记不起来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

    入城的路由青石板铺就,妇人紧紧牵着小孩生怕被人拐了去,小孩则伸着脖子四处去看,在这个摊边蹲一蹲那个摊边站一站,遇见喜欢地就不走了两只手抓着妇人直摇。那边有两个素衣少女,拉着手东张西望,指指这里指指那里,满眼都是好奇。李闵顺着街走,只见路上叫买叫卖无数,店铺林立,酒旗高悬菜香弥漫新鲜瓜果好玩珍器两廊皆有,少女回眸浅笑,儿童高声哭闹,回门的新妇羞羞答答低头端坐驴背新郎穿着新衣大步前行,白发老人背手慢晃,杨柳依依,真是一派人间仙境。

    李闵拱手朝边上人道:“麻烦您,借问这里是何处?”那人却如同没看见他一样,与人说说笑笑地走了。李闵看看自己,没什么不同,又截住一个问,还是如同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了。李闵心道:这里人的就是这个样子?恍恍惚惚又往前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十字路口,面积宽大如同方场一般。

    “让让!让让!”李闵跟着人群躲到一边,原来是个高大的汉子背了个老太太头也不抬紧赶慢赶往前走,走了一程拽住边上人问能启死回生的李半仙药铺往那边走?”

    边上人道:“直往前走挂着大旗的就是!”

    汉子道了声谢挤开人群飞也似地走了。

    李闵心道:以前都听人说算命地叫这个半仙那个半仙,没想到一个大夫竟然也叫半仙,难道他还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若是活人当然治得了,若是死人就治不活了!”

    李闵寻声去看,只见个干瘦的白发老人坐在街边的石阶上,手里拄着条枯木杖。李闵心道:总算有人跟我说话了。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明明只是想想,也没说出来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就是李半仙?

    老者笑着抬起头,拄着杖站起来,笑道:“你就是李大将军?”

    李闵头点道:“大将军不敢当,您叫我李闵就是。老丈,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者拄着杖颤颤巍巍朝着李闵走过来,笑道:“李大将军真的不认识这里了?你再好好想想,大将军一定认识这里!”老者的声音一点点地变化,几乎每说一个字声音就是一变,先头是个老者的声音后就变成老太太的声音再后来也分不清是男是**森阴森地叫一会儿尖一会儿粗一会儿像女人一会儿又像小孩。

    “是啊!李大将军真的不知道这里的什么地方吗?”边上的人突然都不说话了,都朝向李闵,李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可边上都是人,而且人越来越多连那个背着太太的汉子都回来了,汉子旁边就是那张老太太皱皱巴巴地人脸,都在说——李大将军你真的不认识这里了吗?

    李闵惊恐地看着人群,大叫道:“噬魂!噬魂!”

    猛然间,一张干瘦的人脸顶到李闵面前,李闵大惊急向后,啪地一下,后脑勺却像撞到石墙上一样,这个太猛了,撞得李闵头昏眼光,等好一点再看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都不前了,只剩下那个拄着枯木杖的白发老人远远地站着,他方才就在李闵眼前,现在却远远地站着,用那对如同窟窿的眼盯着李闵,李闵只觉得他的眼光里全是寒气,寒气一路走,结了一路白霜直扑到李闵身边,紧紧缠绕,李闵抱着肩膀,冻得直打颤,向四周去看,人都没了,摊子乱七八糟地散在地上,高高低低的旗帜破旧不堪上头满是窟窿,街两边的店铺依旧敞开着门,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论客人还是店员屋子里头如同被抢过一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猛地全朝李闵扑过来,李闵忙用胳膊抱住头,可是枯叶一片都没吹过来,连风都没一丝,李闵放下手去看,只见那位白发拄杖的老者正一步步地走过来,脸上阴森森地笑着,李闵往后退,可后头如同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老者边走边笑,边笑脸上的皮边往下掉rou往下掉,鲜红鲜红地血顺着他的腿往下流,白森森地头骨上飘着头发,挂着血水的下颚骨一张一合,发出婴儿般的叫声。

    “李都督!李大将军!李闵!”

    人都出来了,顺着两边小巷出来,都朝着李闵走,如同僵尸一般地走,边走脸上的皮rou边往下掉踩在地上跃都是鲜红鲜红的了,他们的衣服如同灰烬随风吹散露出一副副惨白如腊的身躯有胖的有瘦的有壮的有弱都一人一个样却都硬邦邦动都不动一下,然后皮rou裂开血红色的龟纹,皮带着rou一块块斑落露同一条条肋骨,肠子滑落到地面被边上的人踩到rou脏跟着被拽了出来,他们大叫着:“李闵!还我命来!李闵还我命来!”

    紧靠在看不见的墙上看着僵尸骷髅围向自己,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诡异叫声风声哭声却半点不落全都灌到他耳朵里。

    “不要!不要!啊!”李闵惨叫,瞪大了眼张大了口全身紧绷仰着头。

    “少主!少主!”

    是绿萼的哭声。

    李闵连忙四处去看,墙面地板桌子凳子床,墙上挂着锦帐,桌子上放着青瓷水壶水杯,屋子里弥漫着绿萼体香混着酒的气味,这里是绿萼的屋子。噬魂坐在一边,紧紧拉着李闵的手,抚摸着李闵的脸颊,用前所未有的温柔道:“没事了,没事了!就是做了个恶梦!没事了!”

    绿萼连抹胸也没穿紧紧抱着李闵,哭的像个泣人。

    李闵松了口气,原来自己是在做梦,城墙原野市井,随着图像一点点清晰,李闵终于想起来是那里——临都邑,一个从前名不见经传地小城,却一直萦绕在李闵心头的小城,它是什么样的,以前出过什么名人对李闵来说者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临都邑现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都死了是李闵下令杀的,到现在李闵还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四面城门紧闭,大群大群地百姓涌到城门口却被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士兵逮个正着,无论你怎么哀求都没用,上去就是一刀,好看的女人则被带到一边,士兵们从死人身上扒衣服搜金银从生疏到熟练,临者邑里血流成河哭声振天,李闵当时就站在城楼上,他永远忙不了这个日子,他总是安慰自己,自己是没办法,手里没粮没饷被朝廷逼着去征讨豪强,不用到地方自己就会被手下杀了拿去领赏,自己这里没办法。他还安慰自己,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你们生在这个乱世有什么办法,是你们的命不好,若是有一天自己被人杀了,女人被人抢了又找谁说理去,又有谁能为自己内疚一下!可是这些都说服不了自己,因为李闵是一个兵,一个兵就该保家卫国,不要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李闵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那天所做一切!

    “绿萼,好好看着他,我出去了!”噬魂给李闵擦了汗,站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李闵。

    绿萼急道:“噬魂姐!你别走!”

    李闵抓住噬魂的手,道:“别走了,有你们两个在我身边,我能安心些。”说着将噬魂拉到怀里。

    噬魂挣扎了两个,叹了口气,宽去衣服抱着李闵,三个人躺下,噬魂头放在李闵的肩上,道:“灯就点着吧!看你方才的样子,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你看看绿萼被你吓的!”

    绿萼紧抱着李闵,低声泣道:“少主突然大叫起来,奴婢心慌意乱见到少主的模样更是害怕,心说要是少主有个——有个什么,绿萼就这么随少主去了也好!”绿萼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连着噬魂也低声哭起来。

    李闵抱着绿萼噬魂,紧张的心情缓缓放松,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恶梦。”

    噬魂道:“什么恶梦?”

    绿萼忙道:“不要说,记住了以后就要常做恶梦,奴婢可经不起少主这么吓了!”

    李闵觉着憋在心里难受,心想说出来会不会好一些,于是将事情简单地说了,当然那些恐怖的场景略过去。

    噬魂道:“一定是张家的宅子不干净,有鬼魅作祟,不行,我得去找邹老道做场法事!”说着起身便走,却被李闵一把拉回来,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再说这种事被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怎么说我也是陆浑州的大都督!”

    噬魂嗤笑道:“还大都督呢,也不知道方才谁又哭又闹,抱着绿萼不散手,还——”

    李闵道:“还什么?”

    绿萼忙后捂住心口,急道:“噬魂姐不许说。”

    噬魂嘿嘿笑道:“没想到咱们的李大都督小的时候是没怎么吃过奶的!”

    “啊!”绿萼惊呼一声爬到李闵身上就去撕噬魂的嘴。李闵右一紧抱双腿一夹将战事化解,道:“打什么打,也不是只吃你一个!”

    绿萼喜道:“对,对!噬魂姐,快快送上来让少主吃!”

    噬魂避过李闵的手去抓绿萼,却被绿萼点到要处,嘤咛一声摊在李闵身边,绿萼趁机滚回原处,隔着李闵偷笑起来,见噬魂重整旗鼓忙道:“噬魂姐,你本名叫什么?”

    李闵心想这么长时候也不知道噬魂本名,便道:“对啊,以前问你,你总是不说,这回可跑不了了,话说方才本将军还没有吃饱!”

    噬魂忸怩地不肯说,绿萼又爬到李闵身上去拉噬魂的衣服,噬魂惊慌道:“好了,好了我说就是——”

    “什么?你大点声说。”

    噬魂呼呼噜噜地说了声,李闵那里听得清。

    噬魂鼓着脸,大叫道:“铁蛋!”说罢一转身捂着脸去。

    “铁蛋!”绿萼发呆,李闵惊奇。

    噬魂翻起身就走,李闵反应过来把将她按到床上,大笑道:“你怎么起这么个名,莫不是在骗人?”

    噬魂气鼓鼓地偏过脸去,道:“谁有功夫骗你!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绿萼笑道:“怕是噬魂姐的爹娘心痛jiejie,怕养不活才起么个名字,不过jiejie现在是少主的人了,改了合体的名字才好,少主你给jiejie起个名字吧。”

    李闵压在噬魂身上,点头道:“不错,铁蛋这个名字是不太好!你看柔柔软软的一点也不像铁!”

    噬魂痛呼一声,怒道:“rou做的,你使那么大力做什么!”

    李闵轻拍一下,笑道:“以后就跟我姓吧!”

    噬魂啐道:“跟你姓,那不成你meimei了!那里有把meimei拉上床哥哥压在上头上,还不快滚下去!”

    李闵低着鼻子嗅道:“老子可不管!”

    一时间惊涛拍岸,二女一男大战起来,真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两女将终是力不及人,到后来只做两叶扁舟任凭波浪翻滚,只顾声唤,待到日上三杆屋中才平静下来。到后晌时,门才开了,两个罗斯女奴连忙上前,施礼道:“见过夫人。”

    噬魂扶着墙走出来,摆手让她放低了声音,小声道:“留一个人在这里服侍,一个扶我回屋里!”

    一人罗斯女奴红着脸,扶着噬魂出了院,正遇上阿洪走过来。

    阿洪愣了下,连忙施礼道:“见过噬魂夫人!”

    噬魂脸颊略红道:“李闵还没起,有什么事?”

    阿洪道:“回夫人的话,杜大人和房先生已经等了好半天了,说是说好的今天要把科考的题目定下来!”

    噬魂才不管什么科考不科考,只心痛李闵,便道:“李闵昨晚做了恶梦,怕是要得会儿才能起,你叫杜房两先生先忙自己后,等李闵起了再说,我会吩咐人提醒他。对了,顺便叫邹老道来,我有事找他。”

    阿洪看着罗斯女奴扶着噬魂走了,看看jiejie小院里紧关着的那扇门,叹了口气,转身来到议事房。

    杜奕道:“都督呢?”

    阿洪道:“少主,少主还没起。”

    房先生放下笔皱着眉看看杜奕一眼,杜奕道:“都督从没有起这么晚过。阿洪,可是后院发生了什么事?”

    阿洪道:“噬魂夫人说少主晚上好像做了恶梦,很晚才睡下。”阿洪总不能说少主在自己jiejie屋里头睡到日上三杆不起,那自己jiejie不成了书里头说的褒姒妲己?!于是把刚从噬魂那里听来的话重复一遍,人寿个恶梦,总怪不到jiejie头上了吧!

    阿洪的话音刚落,李闵就推门而入,一边低头系衣服一边道:“抱歉,抱歉!起的晚了点!阿洪去拿盆水来,我就在这里洗脸。杜先生,房先生,把你们准备的试题说一说。”

    房先生察觉出李闵的精神状态和昨天不大一样,看了杜奕一眼,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同样的疑问,不过这个问题总不是现在问的,随手拿出折子道:“请都督指正。”

    李闵摆摆手道:“房先生说吧,快一点。”

    阿洪端着水盆进来,后头还跟着个罗斯女奴,她手里端着木盘,木盘里放着几盘子糕点。

    阿洪将水盆放好,拿着手巾道:“jiejie怕少主饿着,让我拿点点心来,其中一盘是来喜从青石堡带来的干果。”

    罗斯女奴低着头放下托盘跟阿洪退了出去。

    李闵见房先生一直盯着罗斯女奴看,笑道:“一会儿让阿洪把她到房先生的住处。”

    “啊!?”房先生诧异道。

    杜奕笑道:“房兄,都督赐下胡姬,还不快道谢。”然后朝李闵笑道:“都督,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呦!”

    李闵把胰子抹到脸上,道:“杜先生就会说怪话,你要是喜欢自己去领。”

    杜奕连忙摆手道:“下官可不敢!要是咱州里有个御史那样的官还不参下官一本。”

    李闵洗净了,用毛巾擦干,笑道:“得了,我让阿洪一同给你送过去,不过话说在前头,罗斯女人耐力足的很,你可别顶着个黑眼圈来,因为一个女人折损一员干将,这买卖可划不来!”见房先生低头没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便道:“房先生怎么了?”

    杜奕道:“房兄怕还没反应过来吧?”

    房先生摇头道:“都督误会了,在下是在想都督府中怎么会有罗斯胡姬。”

    杜奕看了眼李闵,道:“这个说来话长,都督认识一个西域商人,你来城里也看到了,都督对商人不是一般的好,四周府县的商人大多聚到城里,即方便又安全。”

    房先生点点头道:“古语道无商不富,正是这个道理。”

    李闵坐到桌后,展开公文道:“房先生似乎有话没说完。”

    房先生看了眼杜奕,杜奕笑了笑。

    房先生道:“还有一句无农不稳,在下看了看府中的帐册发现有去年秋粮不是很好。”

    李闵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是我初来乍到,以前城里头的官府就是个摆设,农桑上的事根本没人管,二是打了几仗,秋粮的时候山里头的人又来捣乱,现在城外头还住着几万人,那就是几万张嘴啊,杜长史应该跟你说过,去年大战几场,一是——,一是平来了临都县的叛逆,二是从陆浑城中大户手里拿了粮,不守这粮不是白拿,会还,所以今年的农事很重要,一者百姓要吃饭,二者官府的信誉要保证,说出去的就要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