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百零六章 梦华
“你有什么委屈,且起来说话!” 晨露微微示意,一旁的涧青便将她轻轻搀起,劝慰道:“宝林娘娘有什么冤屈,不妨跟我家主子细说,有她做主呢!” 杨宝林抽噎着,这才说出了原委。 原来她居于云庆宫南侧殿,素来与齐妃交好,是她一党中的心腹,她性格活泼爽朗,在宫中人缘也不错。 谁料齐妃忽然薨了,树倒猢狲散,她们这些依附于齐妃的,便蓦然没了庇护,只能自叹命苦。 天有旦夕祸福,这也罢了,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云萝仗着皇后的宠爱,居然欺到人头上了! 杨宝林说到此处,黯然叹息道:“也怪我当初性子急,当年她还是一介婢女时,齐妃要遣她去浣衣局,我在旁冷笑着说了一句:这等狐媚欺主的,就该打了撵出去……” 晨露当初也是云庆宫中一员,一听便是心中雪亮,道:“你那时刺了她一句,也难怪她耿耿于怀。” 杨宝林又是低泣:“她若是要报仇,只管来找我便是,可她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居然到云庆宫来耀武扬威,说要让我们全宫上下,都知道她的厉害……” 她偷偷瞥了眼晨露,哽咽道:“她还说,皇后将把云庆宫赐给她,不会容许那等低贱草莽,前来鸠占鹊巢。” 晨露心下冷笑,面上丝毫没有怒意,只是淡淡道:“小人得势,自古如此,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杨宝林扶着小几,又是颤巍巍跪下道:“我们云庆宫现下无人主掌,只得任凭欺凌,臣妾斗胆,请娘娘尽快搬入,我等才有主心骨啊!” 晨露微一沉吟,笑道:“这都是皇上的决定,我等怎好干涉?不过,云贵人也闹得太不象话了,我定要提点她一二。” “全凭娘娘做主了。” 送走了杨宝林,已是傍晚时分,归巢的鸟鹊在窗外轻轻呢喃,杨柳翠碧,在晚风中飘摇,驱走了暑气,只剩下淡淡花香萦绕。 晨露摘下一枝柳条,在纤纤素手中把玩,编折。 “你看杨宝林的话,有几分真假?” 她问涧青道。 “杨宝林不是蠢人,她该知道搬弄是非,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云贵人定是那般诋毁过您,她才能理直气壮来告状。” 晨露抚弄着青翠柳叶,安祥浅笑道:“云萝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有皇后在后撑腰,而皇后,不过是把她当作试探的棋子——坏了,随时可以换过。” 她眼中没有嘲笑,只是怜悯,和无奈。 “我若是要在宫中立威,倒是可以拿她来杀鸡儆猴。” 金黄色的夕阳照在梳妆镜上,漾出散乱细碎的光点,照得她的面容如同梦幻。 **** 元祈到得碧月宫中时,已是月上柳梢,一盏盏宫灯在廊下随风轻舞,精美雅致的浮绘,在火焰映照下,栩栩如生。 他进得寝殿,却发现佳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编着柳条。 残落凋零的柳叶,只能用“蹂躏‘二字来形容它的待遇,似圆非圆的形状,让人实在猜不透它是何物。 “你在做什么?“ 元祈蹑手蹑脚走到跟前,才突然出声。 “我想编个儿时玩耍的柳冠,可怎么也不成……” 晨露的声音透着懊恼,她眉头微微蹙起,仍在和凋萎的柳枝在奋力斗争着。 元祈再也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不由分说,接过柳枝,三两下,一只圆润亭亭的柳冠便呈现眼前。 晨露定睛一看,也是忍俊不禁,有如满室繁花一齐绽放,清爽畅美,使人目眩神醉。 元祈在灯下呆呆看着,只觉得满心里都是欢喜,好半天,他才惊觉问道:“你笑什么?” 晨露但笑不语,指了指柳冠结处,元祈细细一看,哑然失笑—— 又是一个蝴蝶结! “皇上的手艺,确实比寻常宫女还好!” 晨露轻笑着,用他自己的话来揶揄,元祈又笑又恼,终于忍不住,也大笑着自嘲起来。 两人在灯下共坐,清凉夜风从窗外拂入,带来馥郁幽甜的花香,谈笑晏晏间,有一种朦胧温情,如细雨润物一般,慢慢生出…… 许久以后,皇帝想起这一幕,仍会情难自禁,顿生怅然,只觉人生繁华若梦,却最是难挽,旧日岁月。 **** 同一片夜空下,慈宁宫中,却是冷肃寂静。 太后有些昏沉地凝视着窗下,银白月光照耀下,那重染裙裾,如烟云一般舒展飘摇,由模糊,而逐渐鲜明。 “你……又来了!” 太后微微战栗,几乎是愤怒的,低喝出声。 那宫装女子,于氤氲中飘然而近,那一张冷笑着的面庞,逐渐回转—— “这次是你?!” 太后凝视着,与上次迥然不同的容颜,全身都笼罩于寒气中,牙齿微微发颤。 那女子越飘越近,惨白面庞上,逐渐化为一丝诡异悲苦—— “堂姐……” 恍惚间,那女子悲切低呼, “你也来缠我!!” 太后咬牙道:“我难道还惧你不成?!” 那悲苦面容,仿佛被激怒,扭曲怨毒之下,化为狰狞,飞扑而上—— 太后肝胆俱丧,大叫一声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她微微喘息着,接过侍女奉上的清茶,只觉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大暑之日,竟是遍体冰凉。 三更的更漏声传来,太后打了个寒战,披衣起身,不敢再睡。 廊外,一个宫女正小心翼翼的伏身窗下,窥视着殿中的一切。 看着这一幕,她满意地笑了,正要起身,给碧月宫中发出消息,却见宫灯尽头,有一道人影一闪,便消失于黑暗中。 是谁?! 她惊疑不定,半晌,才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