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惊闻噩耗
何炯这些天很是发愁,他自然可以肯定这高绍全就是本人,虽然只见过几面,对于这个天资聪颖的后生晚辈他一向还是很欣赏的,只是那官银却又是实打实的被刘贼所劫,他纵然想开脱也没什么办法,更何况如今的徐州城内还有天子亲军右威卫,他更是投鼠忌器,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关押了十天了,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故人之子,不过今天,据朝堂传来的消息,皇上亲派的钦差大臣就要来徐州了,他若是什么进展都没有,也实在太不好看了,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好几圈,才叹息一声道:“来人,把高解元请到签押房里来,老爷我今天夜审。”举人功名没有剥夺的话,任何官员都是无法在大堂里提审有功名在身的士人的,所以要加一个请字。 签押房内灯火通明,掌书记在正座右侧记录笔录,何炯何知府也没换上官衣,只是便装,几个衙役押着高绍全进了签押房,高绍全是举人,自然待遇不同寻常人犯,也没有穿囚衣,只是一身白衣终是有些脏了。一张椅子对着正座,正是给高绍全坐的,他也知道,微微整了整衣衫,躬身一礼道:“学生高绍全见过知府老爷。”“嗯,”何炯翻开卷宗,用笔画了画,道:“你是天平六年解元?”“正是。”“既然是举人,那就坐下吧。”高绍全依令正座。 “高绍全,你本是举人,堂堂读书人出身,怎么沦为勾结匪类?其中是否有甚冤情?”何炯一拍惊堂木,发问,“学生惶恐,”高绍全抬起眼睛直视何炯道:“学生只是一介书生,怎会勾结匪类?”“那么这锭官银从何而来?”何炯拿出一锭崭新的十两官银道:“这是登州府今年监制押送京师的官银,在济州境内被刘贼劫获,根本不可能流通出来,你说你未曾勾结匪类,那这锭官银你又如何解释?” 直到这个时候,高绍全才知道这莫名的牢狱之灾是怎么来的,也难怪赵三送别他之前特地嘱咐他一定要把银子剪了用,只是他一向生在大户人家,根本懒得把银子剪成碎银子,才被徐州官差一抓一个正着。不过现在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的。他一梗脖子道:“老父母容禀,这官银是我用银票换来的。”“那你用多大面值的银票换来多少银两?”何炯微微点头,小子还算精灵,这个说法虽然也有破绽,不过只要好好润色,相信别人是找不到错处的。“三百两银票,换了五锭五十两的白银和五锭十两的白银,其他不过一些碎银子而已。”“是吗?师爷。”“禀老爷,嫌犯高绍全包裹中的确是这个数。”“嗯,”何炯点了点头,又道:“官银这个事就算这样揭过了。” 揭过了?一句话把高绍全说的目瞪口呆,整个勾结乱匪案中唯一的物证就是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徐州的官银,而堂堂御史台长官一句揭过了就把这唯一物证整个推翻了,不仅高绍全傻了眼,连师爷都不禁小声道:“东翁,不妥吧?”何炯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完全一副糊涂官的样子。然而,一个左都御史会是个糊涂官儿吗?地方乃至朝堂之上总会有些糊涂官,然而执掌以直言敢谏闻名的御史台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个糊涂官,高绍全紧紧盯着何炯,试图从这位何知府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位何大人脸上波澜不兴,风平浪静,绝对是个老狐狸,老狐狸不会糊涂,那只有一种可能了,高绍全瞬间心如明镜,他知道这节算是过了,作为主审官都包庇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咳咳,”何炯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果然生了个小狐狸,狡猾得紧,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又道:“高举人,本官还有一事相询,你是个举人,家在高邮,还有几日就是秋闱了,你怎么会从山东来我徐州治下?”这个问题其实是这个案子的第二大疑点,三年一度的秋闱是读书人的重中之重,这个节骨眼却从山东闹匪之地返回,定然非常可疑。不过山东妙就妙在闹匪,特别是大野泽附近几州官府的管理已成虚设,说什么都没法取证调查,再加上这位暂领知府徐州的左都御史大人明显在偏袒,高绍全编起谎话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老父母容学生禀明,六月的时候,高邮知府以勾结乱匪、意图逆反的罪名拿我下狱,我父亲的旧部闻之收买了一些游侠儿救我出狱,不过高邮着实不能呆了,只得把我送到了济州府,养伤养了一个多月,再回来,秋闱之期肯定是赶不上,可怜我二十五了,还要在蹉跎三年。”一句话说到后来真有些哽咽了,想起又要再蹉跎岁月,更是悲从中来。 “好巧,又是勾结乱匪的罪名,”何炯似笑非笑,不过也没打算深究,翻了翻卷宗,又看了看师爷递过来的高邮行文,笔录与这些卷宗、行文倒是配合的有条有理,自然其中漏洞也不少,不过到时候自己润色一番,圣上估计也不会再深究了,翻过这节,何炯收起冷淡的面孔,和善的笑道:“高举人,圣上派来的钦差大臣也快到徐州了,怕是还要劳烦你在狱中呆个几日,下去好生歇息吧,有什么住不惯的只管和我说。”高绍全自然也知道这程序总要走一走,也不会提些非礼的要求,连连拱手道不敢,衙役们这次不再是押着高绍全离开,而是在前领路。何炯看着恢复了精神的高绍全,思索了片刻,才喊住又道:“高举人,你可知高邮被流贼屠城了?” 已经走到门外的高绍全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是一哆嗦,他缓缓的转头,双目发红:“府台大人可是在开玩笑?”“不是,”何炯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被救的那一夜,流贼刘百户骗开高邮城门,数千流贼夜屠高邮城,高邮百姓十不存一。”“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高绍全摇摇晃晃的三两步向前,全不顾礼仪的扶着何炯身前的几案:“你说谁屠了高邮?”“流贼伪顺天王刘百户,”何炯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也是你父亲曾经的旧部,邢州府兵百户刘轨,你高家被烧为一片白地,无一幸免。”“娘!淑贞!环儿!”一声悲呼,高绍全直挺挺的绝倒在地,何炯见此惨景,不由也是一阵心酸,摇摇头,吩咐左右送他下去疗养,长叹道:“贤侄,不要怪叔叔心狠。” “东翁,”多年追随何炯的王师爷有了一丝明悟:“东翁的意思是救了高解元的是刘百户?”“呵呵,”何炯笑了笑:“若问山东地界哪一位大学士的旧部可以绕过重重设防的徐海两州,哪一位旧部可以把数百精锐天子亲卫消灭,怕也只有那位爷了。”“不过,东翁最后那句话会否画蛇添足?高解元不是糊涂的人,高邮也不可能是刘百户的人屠的城。”王师爷微微蹙眉,他有一些担心道:“若是让高解元知道了真相,岂不是恼了东翁?”何炯轻轻一叹:“我何曾想这样逼他呢?只是看他神色明显对那些流贼有了一丝仁慈心,在朝堂中这种仁慈心可是会葬送整个家族的,再说,官府行文说的就是刘百户屠城,即使不是刘百户,那必然也是那些流贼所屠,我这句话会彻底断了他与流贼的联系,也是为了高解元好。”“但愿如此吧。”王师爷有些明白了,何炯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问道:“流贼数千能绕开徐淮,必有官府中人勾结,这些天来,你调查到什么线索没有?”王师爷老脸一红,拱手道:“东翁恕属下无能,做这些事的人手脚极为干净,而且往往都快我一步,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可能的人证线索,迅速就被他们斩断了。”“那你就别查了,”何炯思索片刻,道:“这件事恐怕牵涉甚广,你这个师爷是承担不起的,”他抬头看看了悬在天空的一轮弯月,新月如钩,又叹了一口气:“还好,过两天要来的那位肯定是恨不得撕了那些人,到时候有那位爷,我们也可以事半功倍。”“东翁说的是。” 连续好几天睡不着好觉的高元现在终于有点期待起徐州一行了,他不是笨人,那日在乾清宫中,皇上与太子一番敲打明显是杀鸡儆猴,初始的确吓了他一声冷汗,想了两三天之后,却是豁然开朗。皇帝陛下其实并不在乎这个案子牵扯到谁,若是寻常人家子弟通匪直接砍了了事,像他广陵高氏的子弟,皇帝也根本不会相信会去勾结毫无发展前途的刘百户,那日乾清宫中的举动更多是在提醒某些三心二意的世家,连高家这般的天子近臣,皇帝都不会留面子,其他人在做事的时候总要掂量掂量。 如今夜宿亳州的高元已经不再费神那个勾结乱匪的案子了,相信自己的同僚左都御史何炯已经给了他很好的台阶,只要润色一番,联名上奏,皇帝得了面子,又警告了世家,想必不会再追究此事。而现在,充斥他的心的已不再是那件案子,他的心中目前只有两个字:复仇。高邮被屠,兄嫂、侄媳、侄孙皆死难,这种深仇大恨,让他恨不得生吞那些畜生的血rou,满门两百余口的血案让他不仅对流贼恨之入骨,更对参与这起血案的一些官府中人也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或许皇上让我去徐州,真正目的是这个吧?高元盯着东方夜色中的苍茫大地,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