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前未婚妻
“噫,想不到上苍造物有阴阳二分,连玉也有雌雄之别。” 东家一处幽静小院内,合欢树展开了绒花般的春意。东祁望着朱红窗格外点点荷苞,一池碧绿,再回头望望阁子内黄花梨木嵌冻石桌案上的“神灵玉”,神情中有着淡淡的嘲讽, “梁瑾,若不是你及时挑开里面的奥秘,只怕那起子小人真得意了。” 那名唤作“梁瑾”的男子,深深的重瞳似乎把光的波线都收敛与内,如雕如琢的面容表情不变,只微微侧着头,淡淡道, “这等手段,也太上不得台面,我还当什么奇招呢!害得我打点了全部心神,特特从云霄城赶了过来,却原来,碰上这种无聊戏!” 东祁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本就不过是联姻,一场戏而!” 话里话外,竟是一副与己无关模样。 梁瑾便低着头,似笑非笑,玩弄手中的甜白瓷茶碗,修长的手指轻叩杯体,有袅袅呜咽的声音淡淡传出。 原来,神灵玉乃是仙家珍宝,只是这物是天生奇物,自然有罕见的“物性”——有雌雄之分。摆在桌案上的神灵玉,很明显,是雌性的,只能幻化成男子的模样,而对同属一性的美女——没有感应。 任梁仙樱美得冒泡,美的惊天动地,美的惨绝人寰,它也不为所动。 那献宝的人不怀好意,分明打算在婚礼上闹出点笑话来。 这招也不算高明,人家都已经成亲了,就算梁仙樱再恼怒,也翻腾不起多大花来,只闹得新婚夫妻不愉快罢了。 不过,暗藏的心机倒是狠毒。 对一个高高在上习惯了的女人来说,自负稀世罕见的无敌美貌,在最骄傲的地方打击她,必然一击即中、不能翻身。 世上真有比她美的人,那叫她这个自称“第一美女”的人,情何以堪? 尤其这个人,还正是她的丈夫? 这种侮辱简直说不出、吞不下,又发泄不得,能把人生生憋死! 更深一层的,女人抓男人的心,不都靠着年轻美貌吗?既然连丈夫都胜她三分,那她靠什么固宠? 再往下想,她的下半生,还有什么指望? 还有外人的闲言碎语…… “——龌龊,也费力气。” 梁瑾转动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的评价, “真想你们夫妻不和,何不把你前妻的事情拿出来抖一抖?以你那位新娘子在闺阁时的任性跋扈,妒火燃起来,只怕才闹的地覆天翻、合宅不得安生呢!” “前妻?” 东祁愕然了一会儿,方联想这个名称对应的女孩,笑了笑, “有意思。前妻,前头的可不就是前妻么。不过,可惜了。梁仙樱虽然任性使妒的,却绝不会妒忌我那位前妻。马荔,去把隔子里倒数第二个画卷拿出来。” “嗯。”一个穿桃红桃子绣缠枝纹的丫鬟,脆生生的应了。 梁瑾听了这可以用“销魂”来形容的声音,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声音的主人。 背影上看,身段窈窕、婀娜多姿,走路的姿态便有说不出的风情——不显山、不露水,可就是有种勾人的意趣。 及到转回,看到正面,不由人暗赞三分! 乌鸦鸦的发丝,冰雪般的肌肤,剪水如脉脉波光的双瞳,朱红微微翘起的菱唇,小巧粉嫩的耳垂,鲜艳可爱。 这张脸,乍看并不惊艳,只是看了一眼,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想看第三眼。 梁瑾怔了怔,美人见得多了,却很少见这种安静、细致,需要沉淀下来慢慢品味的“美”。比较起来,那新进门的媳妇,貌也天下难寻,可眼神太肆意勾魂,翘起的嘴角怎么看都有些薄情狠厉,哪有这种春风化雨、使人无处不舒坦的惬意? “这位是……” “哦,房内人。外面丫头粗手粗脚的,所以叫她进来服侍。” 怪道梁仙樱那样的美人,也不放在心上呢。 梁瑾想到从仆役闲谈中,听来的一言半语——东祁为了新娶,把一众通房都打发了,只剩下一个,据说原是曾祖母东家老太君身边伺候的。梁家那边知道是老寿星亲指给重孙的,才没说话。 原来,就是这个丫鬟啊! 梁瑾见了,暗暗点头,只这样的美人,才让东祁无法放手吧。 只是,可惜了,如花美眷落到梁仙樱那样的人手里,日后还不知什么下场。 …… 马荔容颜安静,眼神平和安宁,纤手舒展,缓缓的展开了画卷。 极精致、描摹细腻的画。 工笔细细勾勒出每一根线条,色彩也贴近真实。背景是一方莲池,几只浅浅的出水芙蓉冒出水面,飞来一只蜻蜓翘尾落下。 远处,有淡蓝的高空,又洒开的云朵。近处,有随风轻舞的弱柳,有浅红的月季花瓣。 按理说,这幅画,应该是和谐而富有美感的,但好端端中间站立一人,完全破坏了。 她,是一个少女。 年纪看不大出来,单看样貌、身材,应该是极年轻的,可一双眼神,呆呆木木,死板僵化,活像生了五六十年的老人,廖无趣味。 长的也不是不好,鼻子眼睛耳朵都长全了,也没长错地方,可就是一副愁肠百结,苦大仇深状。 身材呢,活似骨头架子堆起来,那俏丽的装扮安在她身上,活像木偶穿衣——一句话形容,是个叫人欢喜不起来的丫头。 她愁苦的眼神,好像通过这具单薄的身体,来自遥远的灵魂,冷冷的旁观着,透着悲观厌世的情绪,叫人怜悯不起来。 只有淡淡的讨厌,和排斥。 梁瑾怔怔的看着画,而后一本正经问东祁, “这就是你的前妻——司雨?” 东祁微笑,“正是。” 惊讶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梁瑾收了讶色,叹道,“怪不得”。 怪不得东祁另娶,怪不得那起子人无计可施,只能千方百计找来“神灵玉”,挑拨离间呢! 也许东祁的一切都太完美了,有这么个“缺点”,倒让梁瑾心有戚戚, “和梁家的联姻已成,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 梁瑾淡然的听着东祁的话语,心神飞到石镜大陆——他在这次联姻中也起到不小的作用。若不是他的亲meimei自小婚约,也许,东祁会是他的妹夫? 不过,也幸好梁琼有婚约了,若是东祁真成了他妹夫,也许两人的合作未必能这么和谐了。 一心二用之下,他手中的杯子一滑,滴了两滴茶水。 随侍一旁的马荔,忽然惊呼一声,扑到桌案边,看着那画卷上晕湿了一块,着急的拿自己簇新的袖口去拭那茶汁。 一点一点擦掉水迹,可画纸经不得皱,已经微微向内缩了两分,急的马荔眼眶都红了,嘴唇颤抖着, “小姐,小姐……” 一颗豆大的泪珠儿滚了下来,啪哒一声重重砸到大理石桌案上。 “你哭什么,她还没死!” 东祁愣了一下,皱眉道。 马荔听了此言,越发委屈了,泪珠儿哗哗滚下来,不敢言语,只是一寸寸抚摸那画卷上呆板的容颜,低低的喃喃自语, “马荔好想你……小姐……你在哪里……” 压抑的呜咽,比嚎啕大哭还厉害,似乎苦苦压着情感,沉浸痛苦中无法自拔。 梁瑾被这一幕迷惑了,看向东祁。东祁轻轻的叹息一声,似有无奈之意, “罢,这幅画就赏你了。你下去吧!” 这种工笔画卷是有门第的人家,未婚男女相看时互赠的画卷,有订婚的意思,也是“小姐”仅有的画像。马荔听见,如获至宝,泪珠儿还粘在蝴蝶羽翼一般的睫毛上, “真的吗?” 东祁点点头。 马荔喜极而泣,连忙抱起画卷,对东祁躬身行礼,似怕他反悔,脚步匆匆的走了。 梁瑾目送她离去,眼神中多了一丝疑惑。 “……曾是司雨的贴身丫鬟。”东祁解释。 是吗?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俏佳人,竟是那个呆板乏味、无聊小姐的丫鬟?看情形,竟好像有很深的感情! 梁瑾垂下眼眸,脑海中还闪过马荔抱着画卷离去的身影——那画卷上的少女,眉眼怎么那么熟悉,似曾相识? 可搜遍所有记忆,也不记得曾见过这样的女孩——年纪轻轻却悲观厌世,这种气质绝对令人记忆深刻啊! …… 与此同时,司南笑得一朵花似地,如果有尾巴一定是拼命的摇, “大哥、大哥……” 司东完全沉浸在神灵玉的神奇中,那“凌波仙子”,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回眸一笑更是百媚横生,玉体香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美得惊人。 “……美人……倾国祸水……冲冠一怒为红颜……” 从小就听说过太多祸水的故事,在司东的心中,总觉得为一个女人,置大业也不顾,非英雄所为。可今日见了凌波仙子的玉像,才知真有令英雄折腰的佳人。素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眼界狭小了。 司南见大哥忽喜忽悲,一时豁然叹息、一时迷惑忧虑,捂着嘴偷偷笑。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田陌自始不变的黑脸,如此倾国之色,而田陌竟无一丝惊艳动容,不由得暗暗点头,美眸浅浅的溢出一点精光来。 “佳人难再得……我是不是要把握机会呢?可他好像对我误会重重的样子……不管,宁可杀错,不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