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耀武扬威的司南
自古同行相忌——可是怪了，无论是鹿寨的原掌柜，还是这间成衣铺的金店长，看着司南的表情都没有嫉恨、恼怒，反而有些热切、关怀的意思。 因为司南的年纪太小，也太弱，根本激不起嫉妒的心理。看着她这位“年轻的同行”，很容易想起自己年轻学艺的时候，情不自禁产生后继有人的欣慰感。 “你今年多大了？” 金彤袅袅娜娜的出来，披着霞影纱的披肩，水绿的汗巾子系在腰间，缓缓的随着腰肢的扭着垂动。她的面容有些单薄，眉眼细腻，未施脂粉，但唇色是浅浅的红——彷佛揉碎的花瓣，点点露出的红汁，淡而清浅。 并不指名道姓，姓名这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司南这双手，好巧的手，莹白细嫩，手指细长如笋尖，一根根柔软而灵活，偏又有力，弹性好。 金彤久久握着司南的手，叹息着，感慨着。 若十年前，她有这份天资，有这份灵巧，早进了总会，而不是被发配到这里来，做个普通店铺的店主。时光悠悠，转眼十年已过。现在，她虽然有“长老”的名头，可谁人不知道，金梭会有五十多名的长老呢，分布在甘琅大陆的各地。每年只有完成了会长规定的工作量，才能有短短一月的时间，回到总会去学习顾、陆、陈、方，等前辈的高级技法。 看着司南飞扬绽放的眉梢，斜瞟兰妞那挑衅而故作大方的眼神，她只觉好笑。 毕竟还是年轻人啊。 “兰妞，去倒茶来。我和meimei说说话。” 那女招待兰妞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只一眨眼，司南变成“meimei”了！可她不敢反驳金彤的话，不情不愿的倒茶去了。 至于司东、田陌？金彤的眼中直接忽视了，兰妞那么大牌，也不可能记得多倒两碗茶来。 因此，他们足足做了半个时辰的布景板。幸好，司南和金彤的对话，移动到里间去了，才没有在外面丢人现眼。 司南早从阿绣哪里听闻，缝纫界——如果有这么一说的话，各位前辈是很愿意带徒弟的。因为这里没有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整个甘琅大陆都没有纺户，所有绫罗绸缎都依靠进口。这种情况下，会织、会绣、会纺、会裁的人，简直供不应求。 普通人家的女孩，粗粗笨笨，只会基本裁剪，做出的衣裳能遮体而已。而那些大户人家，要求就高了。教导千金闺秀“针织女红”——而学习针织绘绣，也得要天资的。 好的苗子难得。若是遇上了，岂有放过之理？ 司南看到对方一脸温润，平和的眉眼下难掩见猎心喜，抿嘴笑了笑， “司南，上个月刚满十四。” “原来是南meimei。十四，真是好年华啊。” 金彤感慨了一会儿，才接着问些学了多久？跟谁学的？以前做过衣衫没有？喜欢什么花样？会织否？会绣否？等等一些问题。 司南捡着一些，随口答了。 当听闻司南用过纺车，会使石境传来的织布机，会裁剪，还学过一两年刺绣，但现在西城一家包子铺卖包子时，金彤喘口气，眼中有被埋没的深深痛惜—— “若只是为生计，何不到jiejie这边来？” 司南笑呵呵的看着司东，隆重介绍大哥。 金彤也是机敏的，知道纺车、织布机不是普通人家见得到的，这位器宇轩昂、浓眉大眼的青年，穿着一般，但那沉稳气度——不像普通人，也就一笑了之。 虽不知司南兄妹为何沦落到西城，但她不是多事的人，收徒的心思也淡了，只叮嘱， “meimei天资甚好，和不去仙缘城。无论是求生计，或是做别的，都是好去处。” 她暗指金梭总会就建立在仙缘城，而若是不愿做个绣娘，想嫁人生子过平凡的生活话，在仙缘城碰到如意郎君的几率，也大了很多。 出了“蒙记成衣铺”，司南甩着手，洋洋得意的在前面走，后面跟着司东和田陌。每人抱着高高的布匹、包袱。 这些都是金彤赠送的，至于钱财——只象征性的收了一小部分，收回成本而已。 那金彤还道，“初见meimei，jiejie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些物件了，不值当什么。meimei若是不收，就是嫌弃jiejie了。” 送人东西，还怕对方不给面子——司南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 回家的途中，司东看着脚步生风的meimei，招摇得一扭一扭的，叹息的摇了摇头。 田陌却盯着司南的背影，目光深沉， “我看那个店主不错。你怎么不劝她干脆留下来！女孩子动动针线，总比在外抛头露面的好。” 司东摇头，因为手上抱着东西，只对田陌使眼色。 耳朵很尖的司南一回头，撅着嘴， “若是这么说，那我不如留在青云门呢。那里还是堂堂正正的仙门门派。不管扫地打杂，反正怎么也少不了我一口吃的。” 田陌反驳， “那怎么一样？金店主对你一片和蔼，分明动了收徒之念。你若留下，说不定连不传之秘的手艺都传了你，到时你也能进金梭会，也能开这样的店铺，自己当家做主了。” 也许田陌的心中，对资质柔弱的司南，还是心存蔑视的——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蔑视”有贬义的含义在内，而田陌一直试图用客观的角度，看待司南。 在他看来，一个不容于仙门的女孩，能有什么出路呢？ 不甘心平庸，就得有出色才华。加上超强的惹祸能力，司南最好的归宿，莫过于找个背景强硬，能保护她的组织。 医门符合，但司南的医牌怎么得来，田陌略微听司东说过，所以医门排除在外。目前看来，金梭会是最好的选择，内部团结，且都是女人。 听到田陌貌似诚心的着想，司东再次叹息的摇摇头。 而前面的司南，早笑弯了腰，格格得，连嘴也合不拢。 “你不会以为我被逐出仙门，连仙牒也没拿到，就一无是处了吧？告诉你，区区金梭会……我还真没放在心上。” 明明矮大半个头的司南，竟然居高临下，丢下一个鄙视的眼神，甩甩手，大步流星的向前走了。 田陌定住，胸口不住起伏，脸色有发黑的迹象。 司东连忙向友人解释， “我妹在仙门人缘不错。她在青云门的时候，就跟人学过刺绣之术，早进了金梭会啦。还有，她的厨艺，也在庖丁会挂了名。还在药舍跟两个金针医师学了两手医术，也得了医门的医牌……” “……她还跟朱探学过占星术占卜吉凶……仙主十六侍女千挑万选出来的，各有各的本事，一两年功夫跟着学了点皮毛……一直以来，我只担心她不能适应凡俗的生活，却从来没担忧她无法在凡俗间生存……若是把我们都丢在陌生地方，相信我妹一定是第一个找到活下去出路的。” 司东这么评价自己的meimei。 还有一句，他忍住了，藏在心里没有说起。 司东喜欢这个meimei，不仅因为她可爱聪慧，讨人喜欢。 活了这么大，见过的男男女女中，从没有过像meimei这样骄傲的，纯粹的，不肯低头的人。 朱探…… 如今的甘琅大陆，有几股大的势力，首屈一指的就是星宫、仙门。 星祭宫是一个门派，沉淀千百年，底蕴深厚。近些年来厚积薄发，才像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人们眼前，以往，都只在传说中而已。 而仙门，由紫霞神宗、太乙道门、九阳仙门共同组成。几百年来如同标杆一样受人敬仰，人心不足，如今的内部分裂严重。 谁家强一些，明眼人一望可知。 而朱探……是未来的星宫之主。 好比未来半壁江山的太子…… 司东不知道meimei知晓不知晓这一点。不过，他心里隐约明白，meimei根本不在乎。朱探的身份，对她而言，永远只是当初那个两小无猜，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懵懂初恋。 朱探当初对不起她。种种伤害，在她的心中已经刻上了痕迹，她不愿意原谅，不能原谅，就一丝缝儿也不留，毅然决然的留下一纸书信，断绝往来。 哪怕这个决定，会让她远离奋斗已久的仙门，哪怕一无所有，哪怕一切重新开始，她无畏、无惧。 这样的meimei，既可敬，又可怜。 其实，只要她一低头，朱探身边永远都留着属于她的位置。千金万银，呼奴唤婢，高高在上的生活，什么名誉、地位，不招手即来？ 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朱探身边，堂堂正正踏入星宫。谁又敢瞧不起她呢？仙门里那些对不住她的人，保证全部回来奉承、巴结、讨好她。 司东每每想起，总觉得叹息。 这种骄傲，代价太大。 也许老了会后悔，但现在，他会做meimei的最大支持！ 无怨、无悔。 只是，心中仍浮起一点悲伤的感觉。 但看着司南在前面“耀武扬威”的走法，莫名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