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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下山之路,意外之人

    三月三十。

    这是一个南风天。

    天空的云彩奇异般的堆成棉絮状,一朵一朵大如鹅毛,让人好像摘一朵下来,尝尝比棉花糖味道如何?

    穿戴整齐的司南,站在天玄山前山的山门前,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高大轩昂的两根盘龙白玉柱上,仙意飘渺的书写几个大字:

    造化本非空、真处在虚渺。

    画不明那白云深处的悠然,写不尽那青山秀水的仙家手段,看不清那渺渺超凡的飘然出尘。

    司南的心潮起伏,眼眶隐隐有水花一闪。

    数着分针、秒针的变化,终于,还是到了今一刻!

    她以为事到临头,自己会舍不得“仙主侍女”的称号,以为被逼离去必然难忍悲楚,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错了!

    她不仅不难过,反而很开心,开心得恨不能仰天长啸!

    那藏在心头,好像小鹿乱撞的雀跃,与恨不能张开手臂化成翅膀飞翔的渴望,和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自由”的快活,几乎压制不住了——出于某些原因,绣春画舫的世家千金们,亲来送她。

    而司南不想让她们知道,其实自己是快乐的。

    一番“依依不舍”“倾诉离情”的表演后,后果很严重。

    司南强把眼瞳中的喜悦收起来,变成伤感愁闷,压下翘起的嘴角,使劲使劲往下拉——不用说,这种表情太古怪了!一张脸,左扭右动,都变形了!好像怒气冲冲,又不能不忍耐的样子。

    在外人看来,很能理解。

    本是仙主座下的侍女,就是一宗之主见了,也不敢轻视,客客气气道一声“南姑娘”。可一遭被贬离开,变成一名不文的野丫头,换了谁,也得心情不佳。司南的气度,算是好的了,至少没有当场失态痛哭。

    当然,也有人心怀恶意,猜度司南是否“旧病复发”。

    因朱探一事,当年司南重伤濒死,听说留有后遗症——时不时眼角爱抽搐,微笑起来,左右脸不对称之类。平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而现在,处在情绪激动的边缘的司南,一会儿眼角抽一下,一会儿嘴角抽一下,可不明显么?

    绣春画舫的人,一一心有灵犀的当作没看到,红着眼、含着泪,做足了场面功夫与司南道别。

    这番表演结束后,时辰也不早了,该动身了。

    而司南却看向山门。

    里面,走出一个白衣翩翩的俊美青年来。

    他长相异常俊雅,星眸、红唇,面白无须。最出奇的,莫过于眉毛,竟是成粉、橙、青三色的,淡淡然熏染的天庭也比旁人饱满些。

    他叫经秀皓,是青阳掌门的二弟子,隗峰凌的师弟。

    画扇一展,一副意境深远的水墨山水横亘两人之间,经秀皓微微一笑,冲着司南道,

    “抱歉,师尊有言,今年的仙碟都已经发放完毕,再无新的了。”

    仙碟,是仙门弟子证明身份的“合法文件”。类似于前世的身份证。据说是采自万丈深渊的灵石子母矿,用仙家法术裁成四四方方,一角突出的五边形仙石。

    师门长辈用特殊的术法,将仙碟打入弟子左手腕内,藏于骨骼之中,平日可以区分各派各脉弟子,亦可感应同门,关键时刻召唤同伴。若是不幸遇难,仙碟碎裂,也可传信回门派内。

    所以,这个仙碟用处大了。

    若没有,只意味着一件事:不被承认。

    看看司南的灵根,青阳宗的做法无可厚非——仙碟,应该给那些灵根优质、前途无限的弟子,给司南,不是浪费吗?

    可这样一来,没有仙碟、又决心下山的司南,等于彻底和仙门割裂了。

    等于上了四年大学,消耗了大好光阴,却连文凭也没拿到。

    至于仙主,除非有紫英殿那四个老嬷嬷的资历,立誓将一生奉献给仙主,否则仙主也不可能赐予她任何东西。给什么,让司南拿着令牌当钦差吗?要知道,仙主是中立的,不属于任何门派中人,也轻易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经秀皓以为司南会干瞪眼,气得要吐血的时候,她淡淡的笑了一笑,

    “看来,我和青阳没有缘分。”

    只是资质差,就连外门弟子都有的仙碟也无,看来,她真是注定要做个世俗人啦!

    ……

    踏上下山的台阶,一阶一阶的往下走,就像她来时那样认真。想当初怀抱天真的梦想,踏上求仙之旅,现在孤身一人,背着一个蓝布小包袱,轻巧的离开,这真是……千言万言,藏于心中。

    不好的心情只存留了一会儿,就被两边灿烂摇曳的小花,绿油油的青草驱散了。

    往常也常见的风景,如今看在眼里,好像活了似地,那么勃勃有生机。藏在野草沟里的小溪,奔腾流淌,哗啦啦的撞击鹅卵石,溅起许多晶亮的水花。

    司南怔怔望着碧蓝苍天,望着屹立的山峰翠岭,望着山涧吹起的雾岚,望着小路的尽头,娇小玲珑的身躯在群山逶迤中,渺小而单薄。只是她的心,却已经飘到天空……俯瞰着大地……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

    她是真的快乐啊,因为……自由。

    终于自由了!

    人类孜孜不倦所求的,名或利,爱情或是理想,都不如自由两字,更让心灵接近天空,接近天堂。

    这一刻,司南眼中的光彩,简直绚丽的如同宝石。

    她原本忧心未来生活,不知何去何从,可现在,只一瞬间有了一千种、一万种的活法。

    前世很喜欢旅游,看祖国的名山大川、五十六个民族不同的风土人情。可惜国庆太挤、五一太热,春节要和老人过年,更别提世博那人山人海,数来数去,就转悠了自家周边的几座小山包。

    那些美轮美奂的风景图片,那些旅途的奇异见闻,那些丰富而多彩多姿的……现在想来,怎不叫人心血沸腾?

    穿越十年,她才知道自己心头的渴望。

    好吧,趁还没选择好共度一生的良人,就先定下——周游世界的目标吧!

    如果能在旅程中,遇到志同道合的白马王子,就更美妙了!

    司南挂着甜甜的笑,哼这谁也听不懂的歌儿,只觉心灵一片静谧。

    ……

    披着半旧马鞍的枣红马儿等得不耐烦了,扬了扬马蹄,掀起两块带着草芯的土块。它很想走,可惜后面拉着车厢呢。

    简陋的木质车厢后,高高的香樟树下,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斜斜靠着,半闭着眼打盹。他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松松垮垮别着一把剑,阳光沿着斗笠的细缝,钻到他的脸和卷着上袖的手臂上,显得很是慵懒悠闲。

    司南的心情一直是雀跃的,下了山,一眼就看见枣红马了!她飞奔而来,连看到简陋马车也不恼,笑呵呵的叫着,

    “哥,哥,我来了!”

    那带斗笠的人,慢腾腾站起来。

    司南顿时一怔,愣住了,防范的问,

    “你是谁?”

    司南之兄司东,年过二十了。生的虎背熊腰,高大威猛,别说外人难以冒充,就是外貌相似,司南也能一眼认出——自家哥哥,久别重逢,难道不亲近、关怀,反而释放冷冰冰的“生人勿近”气场么?

    “我是田陌,你大哥叫我来接你。”

    “什么?他自己怎么不来?”

    司南有些气了。

    自己好歹是女孩子啊,怎么随便叫个男人来接自己?万一,他存着坏心思,随意把自己拐卖了,怎么了得?

    “他临时有事,不能来,特意托了我。我和你大哥认识很久了。”

    估计猜到司南的心思,特意加上一句。

    司南嘀咕,“哥们……哥们使坏才防不胜防……”

    “你说什么?”

    田陌一仰头,拿下了斗笠,走到司南旁边。

    斗笠下的,是一张中规中矩的脸。说帅气,也谈不上。说普通,却比普通顺眼得多。

    硬要归属的话,只能说是耐看型。

    他年纪约有十五六岁,挺拔冷峻,不喜嬉笑。那股靠在树下的悠闲只是假象,在人站立之后,立刻变得硬朗而直白,仿佛半隐半露的宝剑,透着一股雪亮的锋芒。只看犀利果敢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个信念坚定、意志如磐石一样的男子。

    不知为何,司南心脏漏跳一拍,恍然有似曾相识之感。

    人以群分的话,司南明白司东为何和他做朋友了,因为这样的人,一脸重信守诺,最不像会骗人的人。

    “没、没什么?”眼神左右飘忽,忽然灵光一闪,

    “那个,我就是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大哥的朋友?别拿他的贴身之物给我哦,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放倒了他,故意来骗我的?”

    田陌沉默了,看着枣红马儿,又看看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司南。

    女孩就是麻烦!若是想骗她,就凭她单身在此、手无寸铁,还不手到擒来?就算想叫喊,也无人应答!

    田陌皱着眉,想到司东的郑重嘱托,想来很是喜欢这个meimei,也不好做得太绝,想了想,

    “这个可以证明吗?”

    “这是?”

    司南吃惊了,小步靠近,看一身冷气、面容严肃的田陌,从枣红马的马鞍里掏出一块扁扁的东西。

    “这是你做的枣泥糕。上次是绿豆豆饼,上上次是莲花酥,上上上次是熏rou馅饼,上上上上次……”

    一连说了九次司南托人送给大哥的吃食后,田陌没有丝毫内疚和嘴短的意思,面无表情道,

    “……你大哥不喜欢吃甜的,都给我了。”

    “这一年来,我们吃住一起,寸步不离。你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