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青春
她站在街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走。 风不冷，天正黑，拥挤而陌生的人群来来去去。 一时之间，她有些想哭。 她竟然有些后悔和他在一起。 不虚假，她竟然真的后悔和他在一起。 母亲的死，江母的不理解，他还为她离了婚，这么大的代价，最后换来的，不还是平平淡淡的日子。再深刻的热爱，不还是要面对一点一滴的摩擦。再坚不可摧的信任也经不起误会一叠一叠的来袭，然后淡漠，然后淡忘，当初的青眼有加，再一点一点消磨成白眼相对。 如果不在一起，她是不是还有一点希望，至少再艰难，她也能想起他，想起在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曾视她如生命，让她有了支撑下去的勇气。 说起来，她根本不可能忘记，是江文睿害母亲猝死。歉疚，负罪感，还有深深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待。而现在，她一意孤行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真的幸福么？ 摸得着却猜不透的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就是幸福么？ 看着高楼林立的远处，恍惚想起了两年前。 那时候，法院审判书上标明的火灾赔偿款已经到了最后期限，她身无分文地回了趟老家，迫不得已将老家的房子卖了，没敢告诉母亲。拿着一麻袋的钱，挤了一天半的火车，差一点儿就瘫在了出站口。她坐在候车室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步履匆匆，不同的面孔，带着各种表情，带着不同气味，都堵塞在狭小的走道里。 把赔偿款还了，一刻不歇地回到了医院，母亲却失踪了。 她从没有那样的失态，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和医生吵架，然后无头苍蝇一般地满城乱找，两天两夜没有阖眼，最后老家的邻居给她打电话，母亲找到了。 她真是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回老家的，她赶到的时候，母亲就坐在自家的院落门口。 那样的狼狈。 头发散乱，满身都是土，指甲缝里全是沙子，深蓝的棉袄也结了冰。看见她，呆滞一笑，眼神像个孩子：“云云，我想回家。” 可哪还有家？ 那时候，她发誓，一定要让母亲有生之年，看见她成家。 魂牵梦萦，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她不再孤苦无依，有了家。 可如果母亲在世，看着她终于成了家，却并没理想中的幸福，是该宽慰还是遗憾？ 就这么走了回来，看了看表，是晚上十点。 他并没回来。 整整一晚上，许皖云就坐在沙发上等，她不信江文睿就这样不回来。 而他真的，连电话都没有打，就让她枯等了一晚上。 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她心就像凌晨的天气一样，凉的彻底。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的站不住，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站稳。门铃响了。 她以为是江文睿，立刻去开门，却忘记江文睿自己有钥匙不会叫她去开门。 是梁总监。 对方巧笑嫣然，亭亭玉立，藕荷色的套装看起来清爽而干练，自然飘逸的大波浪卷发使人看起来妩媚而精致，一开口声音更是好听：“江太太，您好。江总太忙，让我来取落在家里的开发案文件。” 相比对方的端庄，许皖云简直是颓废得不成样子。黑眼圈，披头散发，脸色也不好，穿着睡衣，笈着拖拉板。 她愣愣说：“请进吧。” 梁总监微微一笑，就坐了下来。 她问：“什么文件？” 梁总监解释：“国寰置地一期的规划案，装在深绿色的木质文件夹里。江总说，就放在书房的写字台上。” 江文睿有个好习惯，东西用完就收，就算不收他也能清楚记得东西放哪儿。她来到书房，果然看见了书桌上的深绿色的文件夹，标签栏贴着“国寰置地一期”，页脚打着“DON’T－COPY”。 她突然生了个念头，如果把这份开发案藏起来，是不是就能延迟他的动作？只要延迟七天，江文恺是不是就不会把所谓的证据交给经警？ 她还是有些狐疑，倚在门上试探性地问了问梁总监：“我前段时间听说，文锐传媒内部帐面出了问题，是不是真的？” “这……”对方迟疑了一下，“江太太，我不知道该如何和您说。” “他是我丈夫，他的情况我当然想知道。只是我不想让他有压力，就没亲自问他。你理解的，他一向面皮薄，话也少，如果真出了问题，他怕我担心，定然会自己扛。可我看着心疼。” 对方抿了抿嘴唇，像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终于还是回答了她：“是有了点问题。不过金额不大，很快能解决。” 还补充了一下，“您不用太担心。” 她又问：“如果没解决，他……会不会坐牢？” 梁总监显然没有料到她了解的这么清楚，随即笑笑掩饰惊讶，拨了拨额前的刘海：“目前还不至于。” 目前还不至于…… 那难道是说以后有可能么？ 她心一紧，转身回书房，便将绿色的文件夹收进了抽屉，装样找了找写字台，然后对梁总监说：“我刚才找了，桌上并没有你说的开发案。是你记错了还是文睿记错了？” 梁总监摇头，“不会记错。您确定没有么？” 她笃定：“确实没有。要不你来看看？或者，如果公司有备份可以再调调备份。” “不了。”梁总监笑了一下，“有备份，但您家里这份是最终定稿，江总改了十多遍才确定下来的。其他全都不作数。如果找不见就算了，我再另想办法吧。” 她遗憾笑笑：“那就麻烦你了。” 梁总监高跟鞋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许皖云这才关上门，瘫在沙发上。 自己原来也可以说谎脸不红心不跳，或者，其实梁总监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而不想揭穿。 不管怎样，她不过就是想保护他的周全。 向教导主任请了假，今天头晕的，无论如何是上不了课了。索性在家里休息。拉上窗帘，摊开被子，上床补眠。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门铃又响，她揉揉头发，有些不耐地开门。 许天琪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姐，我在姐夫公司实习。不想住宿舍，和你住吧？” 想起许天琪干的那些事儿，许皖云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脸色：“别在这儿添乱，我自己生活就够烦了，还多一个你！不愿意住宿舍，就给我滚回学校。” 许天琪一面嬉皮笑脸，一面将行李搬进了小卧室：“姐，原谅我吧。我一定痛改前非改过自新，认真做人，相信我啦！” 她扶额，不说话。 看来许天琪心情是相当不错，一直不停说：“姐，你知道姐夫给我安排个什么职位吗？客户经理耶！客户经理呢！姐夫真是善用人才，一眼就看中我的交际才能了。从今天起，我就是堂堂文锐传媒新市区分公司客户经理了！” 她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既然高兴，就要好好干。别辜负了你姐夫的苦心。” 许天琪嘿嘿一笑：“那是！” 天琪的长相大部分遗传自父亲，笑起来的时候嘴巴咧得老大，她就突然想起以前的江文睿。那时候的他格外腼腆，笑起来的时候两颊微微漾起笑涡，很浅很浅的那种，而且他还有两颗小虎牙，微笑的时候就更是清秀。 他不会喝酒，班里聚会她非要拉上他。他拗不过还是去了，绿玻璃瓶的啤酒他都只是抿一小口。她使坏，非要让他给她挡酒，他硬着头皮喝了三杯，脸立刻就红了。他酒品还不好，醉了就爱找人说话，所谓的“掏心窝子话”倒不如说是“车轱辘话”，就那么一些她都知道的事情来来回回翻来倒去地重复，直把许皖云听得哭笑不得。 后来，他三杯倒的美名传遍了中文系，就连他们班主任都知道。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班主任还特意问她，诶，你那个三杯倒男友呢，怎么没陪你？ 那时候，她刚从他的离开的打击中抬起头来，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眼泪又不停流。 幸好借着酒兴，大家只以为她喝高了。 不知怎么，最近总是特爱回忆。她呼了口气，这才回到现实。 许天琪没管她，径自去厨房找吃的了。 她忙收拾收拾心情，也来到厨房，从冰箱拿了几个鸡蛋：“这都几点了，马上要午饭了。先给你煮几个鸡蛋垫垫吧，等午饭再吃个饱。” 天琪一脸不情愿：“好吧。” 中午她做好了饭，等江文睿下班。许天琪在一旁看着色香味都不错的午餐，直问：“姐夫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也不知道。 江文睿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脾气变了不少，以前他和她置气，从来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而且从来都是他低头，即使是她错了，他也耍贫说：“老婆说的话都是对的。如果老婆说错了，请看第一句话。” 好像是个流行在网络上的话，他说的时候，眉眼弯起，露出白森森的牙，要多青春有多青春。 而现在，她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他的心思。 ————————————————————————————————————————————————————————————————————————————————————————— 满满三千字大章哦。 这一章比较抒情，希望大家看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