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摊 牌
书房里,殷老鬼正在桌边看书,见我们来了,微微一摆头,殷克躬身退出。 只见殷老鬼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继续悠然地细品着手里的古籍。我不安地看看如磊,只见如磊微微蹙眉,似乎也弄不清他爹的意图。 “丫头,”半晌,殷老鬼才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问道,“你进过我的密室了吧?” “我……”我本想否认,却突然想起早上为了摸到上端的画轴,我搬了张椅子做垫脚,后来因为着急离开忘记将椅子放回原位了。啊,殷老鬼肯定是从这里看出破绽的,看来我错怪如磊了。 “我且问你,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到我的书房找密室?” “这个……”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不如干脆借此机会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我此前逃到楮州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叛军提起他们的幕后指使者名叫‘阁老’,日前我又因你的一副画联想到此事。细想之下,诸多事端的背后,你的嫌疑最大,于是想来这里查找线索,没想到真的被我找到了。” “哦。”殷老鬼微微点点头,“你这丫头是个聪明人,既是这样,我的秘密想必你应该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哼,”我鼻子轻哼一声,这老狐狸倒也不跟我绕圈子。罢了,既然他不回避,我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不如干脆与他挑明一切,对质清楚!心中做了决定,忐忑不安的感觉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错,我已经了然一切。你,就是叛军的幕后指使者!” 听到我的话,殷老鬼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笑声。那笑声不禁让我毛骨悚然,而此时的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当年,是你策动界州的部队造反,想借此打开南部的缺口,只可惜肖家军的驻防让你们迟迟无法攻克楮州。随后的十几年里,你在朝中逐步发展势力,党羽逐渐遍布南方各省,可偏偏就是楮州这个疙瘩让你割据南方的计划一拖再拖。” “唔,你分析的不错。”殷老鬼微微点头,“我原本的计划是假借姜将军之手,让他们逐步‘攻占’南方各省。待南方站稳脚跟之后,再慢慢收拾安王手中的地盘。” “所以你想尽办法把吴轩换到肖家军里,然后趁他们换将未妥之机攻打楮州。哼,只可惜你的运气不好,那几日老天连降大雨,断了叛军的粮草补给。叛军支撑不下,只能冒险突击,然而却被肖家军借机反攻夺回了楮州。”我冷笑一声,“这个打击想必让你气得吐血吧?” “吐血倒不至于。”殷老鬼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一次失败,“虽然楮州是我的心头之患,拿不下它确实影响了我的计划。然而,肖家军的攻击力太强,留在京城也是对我的威胁。现在他们被我牵制在楮州动弹不得,业已足够。” “你既然拿不下楮州,无法形成割据之局,于是决定走一条更冒险的捷径——直接在京城动手。”我既然开了口,就不打算再沉默了,“所以,你策划了去年冬天京城的投毒事件!” “哦?这个你又何以得知?” “危机解除之后,我托太医院的章太医打听清楚了毒藤的确切来源。全国上下,只有界州附近的深山之中才会生长这种毒藤。这种毒藤对于外人来说不易找到,可你既然与叛军私通,想要弄到这点东西易如反掌!” 殷老鬼游哉游哉地捻了捻胡子,没有否认。 “你打算利用这些毒藤在京城制造恐慌,同时让叛军突袭楮州,趁朝廷焦头烂额之机造反。但是你并非皇族,贸然出手未免出师无名,所以你必须依靠传播谣言蛊惑人心,让百姓和百官相信那场疫病乃天之警示,必须改朝换代。”我冷冷地看着殷老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不得不多等待一些时间,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动手。只可惜,还没等到时机最后成熟……” “哈哈哈,没错,关键时刻竟然是你解开了疫病之谜。”殷老鬼接过话头,“坏我大事之人,竟然是殷某自己的女儿!” “大事?为了成就你所谓的大事,你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我悲愤地扭过头去看着如磊,只见他心虚地避开了我的目光。看来,这件事如磊是知情的,怪不得当他得知是我解开疫病之谜的时候,才会表现出那么的惊讶和不安。 “牺牲?”殷老鬼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要成大事,死这点人算什么?” “你!”我看着殷老鬼,眼前这个人为了满足权欲,已经完全丧失了天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暂且将激愤的心情压制下来,问道:“既然知道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事后你为什么没有杀我泄愤呢?” “哼,当初听说是你坏了我的大事,我确实很恼火。”没想到殷老鬼竟然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过,此等大事岂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殷某为了这一天已经隐忍多年,疫病之战虽然痛失下手之机会,但从大局来看,我无形中已经更进一步,毕竟改朝换代的说法已经被我散播开了。更何况,杀你只能泄愤,对于我的大计并无益处,我留着你还有他用。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没有发现我的密室,我也打算在这两天与你摊牌了。” “摊牌?摊什么牌?” “你拥有超越常人的才能——从守备严密的家中逃脱两次、在大哲寺洗清投毒干系、破解疫病谜团……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殷老鬼用指头磕了磕桌面,“唔,你在疫病之战中确实坏了我的大事,但是换个角度来看,我若事先将你拉入幕僚之中,恐怕大事已成。” “拉我入伙?” “没错。而且今日你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管窥豹,仅凭蛛丝马迹就能完整地推测出我苦心经营多年的盘面!”殷老鬼说着站了起来,“我殷长鸣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所谓‘不知者无罪’,以前的事情皆因你不知情而为之,我概可既往不咎。只要今后你忠心效力于我,帮我成就大事,我包你呼风唤雨,想什么有什么!”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我冷笑道,“你以为你所做的这一切全都神不知鬼不觉吗?既然连我都能察觉到你的异心,别人如何不能?哼,恐怕太子早就掌握了你的动向,因为在疫病危机之时,太子已经发现守京部队有异常动静,而且也是他暗示我界州叛军的幕后指使者就是你!” “太子吗?哈哈哈!”殷老鬼竟然丝毫不感到惊讶,“他对我早有猜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奇怪。但若说他已经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是绝不可能的,否则他早就对我下手了。依我看来,他仅仅还是在猜测而已,而且他故意向你透露这些信息,就是想借你的手来找到证据罢了。哦,不过既然你提到太子,我就顺便告诉你好了,柳家灭门之事我已查清,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所为!” “你说什么?太子所为?!”这个消息如重磅炸弹当头落下,惊得我目瞪口呆,“不可能!你胡说,不可能是他!” “怎么不可能?你且细想一下,在柳家灭门的同时,接生婆也被灭口,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一件事——确保无人证明你是我的私生子。只有这样,我用你顶替如岚之事才会成为确凿的‘欺君之罪’。因此,安王和太子这两个最想扳倒我的人有最大的嫌疑。然而,安王在大哲寺主动提出了退婚,看来他对于此事并不知情,否则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于是我着重调查了太子的动向,果然发现在柳家灭门的那段时间里,太子的手下曾经在宜镇出现。” “就算太子的手下曾经在宜镇出现也不能证明就是太子所为!”我辩驳道,“我向宗尚隆坦白自己的身份已经是逃到楮州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根本没有外人知道我身份的秘密,而柳家被灭门明明是我出逃之前的事,太子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呢?” “未卜先知?你太天真了。”殷老鬼哼了一声,“我且问你,你第一次逃出我殷家之时就已经与宗尚隆认识了,对不对?” “这……”我不禁满腹狐疑,万胜楼的经历我留了个心眼,从未向如磊透露过,殷老鬼又如何得知此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布店找到你的时候,殷克就已经发现宗尚隆与你在一起了,当时你矢口否认与他相识,我也没太在意。可当你第二次逃走又被宗尚隆送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那么简单,再回头一调查就不难找到痕迹了。”殷老鬼轻描淡写道,“话说回头,那日宗尚隆在布店虽然没有当面戳穿你的谎话,但他肯定也觉得事有蹊跷。以他的个性,不见得会跟安王提起此事,但肯定会跟太子说起。太子一向醒目过人,又一直想要抓到我的把柄,听说此事定会派人调查你的背景。要说你冒名顶替一事之所以能瞒这么久,只因无人怀疑如岚的身份,如果真要调查并不难发现端倪。太子发现了你顶替如岚的秘密,但同时也发现了你是我的私生女的秘密。既然要彻底扳倒我,就不能给我留半点机会,因此清除所有证人是他唯一的选择!”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殷老鬼,我一直以为自己本事了得,能从殷府几进几出毫发无伤,没想到,我的底细、行踪都被大家查得一清二楚! “你一直认为只有我是坏人,别人都是好人对吧?我告诉你吧,这次太子之所以那么积极地促成你和宗尚隆的亲事,就是为了要让我坐实‘欺君之罪’。而安王恐怕也已得到太子故意放给他的消息,在这件事情上乐的坐享其成,所以才会态度大变,十分配合地迅速敲定了你过门的日子。” 听到这些话语,心中的震惊一波接着一波迎面袭来。我不愿意相信殷老鬼所说的任何一个字,但是,这些理由确实都能讲得通。 “明白了吧?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谋划,其他人不过是手中的棋子而已,包括你在内!”殷老鬼眼中冷光一闪,“与其为人鱼rou,不如我为刀俎,如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罢。” 我疑惑地看着殷老鬼,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太子和安王肯定以为我现在为了证明你的身份之事忙得焦头烂额,而太子故意把婚礼安排在宫中,是想切断我的外援,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罪名。我要做的是将计就计、以攻为守。”殷老鬼眼睛一眯,露出阵阵凶光,“我打算在成亲的当晚,趁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婚礼现场揭发我的罪名之时,安排禁卫军在宫中起兵造反!哼,只要夺权成功,我就是皇上,到时候还怕他们给我治罪?有罪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区区蝼蚁!” “什么?”我惊呆了,“你要在婚礼当晚造反?!” “这就叫‘置死地而后生’。”殷老鬼大手一挥,“殷某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而你,也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当然了,若你忠心与我配合,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 “我……” “哼,如果你不愿意合作的话,我现在就把你给废了!”殷老鬼不等我回答,恶狠狠地威胁道,“至于婚礼当天我大可再找人顶替你,虽说有一些风险,不过新娘子的盖头应该足以拖延时间了。所以,我劝你最好识相一些!” “你!”我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与殷老鬼拼命。 “如岚!”一直没有言语的如磊见状赶紧上前拉住我,一边向殷老鬼求情道,“爹,让孩儿来劝如岚,我一定能劝她加入我们的。爹,求您了!” “你来?”殷老鬼看着气疯了的我,那眼神似乎已经打算直接将我除掉了。 “对,让我来劝她。爹,您就给孩儿一个机会吧!”如磊一边紧紧地掐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动弹,一边解释道,“我看如岚是因为突然听到这么多机密,一时打击太大才这样的。我回头好好劝她,只要她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明白爹对她的用心良苦了。再者,假设婚礼当天咱们用他人顶替如岚,虽有盖头可以挡脸,可毕竟宗尚隆与如岚相熟已久,而且那个家伙行事一向不按章法,很有可能婚礼一开始就会被他识破,如此定会坏了咱们的大事。孩儿觉得,若想要胜算更大一些,还需如岚的配合才是上策!” “唔……”如磊说得有理有节,殷老鬼的眼中不由得透露出赞扬之色,只见他转身踱回书桌边坐下,悠闲地拿起桌上的书卷继续翻看,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好吧,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去吧!” “多谢爹!”如磊如获大赦,不由分说地一路把我拽回到自己屋里。 “放开我!”一进里屋,我立刻就甩开了如磊的手,对他怒目而视,“如磊,原来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我!” 如磊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当真要助纣为虐吗?”我遥指着殷老鬼书房的方向,“你爹他根本不关心我们,他只是把我们当做实现目的的工具而已!” “你且说说谁又不被当成工具呢?!”如磊反驳道,“你以为只有我们是,难道安王不是?太子不是吗?即使是吴瑕,她爹把她嫁给太子,不也是为吴家多安排一条出路吗?” “这……”我一时语塞,“可是,谋反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呀,你不知道吗?!” “其实,死不死罪我已经不在乎了。”如磊沉默了一会儿,黯然道,“自从吴瑕嫁给太子,我就觉得,再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如磊,有些日子没听见如磊提起吴瑕,我还以为他已经放下了。没想到,他内心深处竟痴情至此。 “如磊,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即使你再怎么想念吴瑕,也不至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啊。” “并不一定是自取灭亡啊。”如磊打断了我,“爹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的多,他此次的谋划十分周全,胜算还是很大的。如岚,我劝你不要反抗了,帮爹一起干吧!你知道吗?爹还说,事成之后,他会把吴瑕赐给我。” “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如磊,“把吴瑕赐给你?” “是。”如磊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吴瑕!” “可是,你知道吴瑕怀孕了吗?她怀的可是太子的骨rou啊!” “我知道,我知道......”如磊喃喃着,此时他的眼中竟然散发出温柔的光芒,“我不会介意的,如果吴瑕舍不得这个孩子,我定会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只要是吴瑕的孩子,我都会一样地疼爱!” “你疯了吗,如磊?”我绝望地拉着如磊的衣袖,“为了得到吴瑕,你要把她的丈夫杀了,然后再收养他们的孩子?!” “没错,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 “如磊,你……”我腿上一软,跌坐在地上,完全说不出话来。 “如岚,此事你一定要想清楚啊。”如磊蹲身将我扶起,送到床上躺好,又安静地陪着我坐了半日,待我情绪稍微安定了些,继续劝道,“太子和安王此次铁定是要用尽全力铲除我们殷家的,而爹也一定会实施他的计划。如果你不帮爹取得成功,回头‘欺君之罪’、‘逆谋之罪’这些罪名压下来,你以为仅凭一个宗尚隆就能保你全身而退吗?” “这……” “你好好地考虑一下吧,求你了,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要为了你自己着想啊。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说完,如磊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地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