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告 别
日子，就在不安和无奈之中，终于来到了钦差团启程回京的前一天。 从一大早开始，蔷薇轩里就挤满了各色人等，有络绎不绝前来送礼的官员乡绅，也有来给宗尚隆收拾行李的下人们。一整天，蔷薇轩里都闹哄哄的，可肖哲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让我更加心神不宁。 好容易挨到傍晚时分，人们终于散去了，宗尚隆也出门参加最后的饯行晚宴。蔷薇轩登时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我一人心事重重的坐在柜台里发呆。 “唉——已经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我揉搓着手里的帕子，喃喃自语道，“你难道还要躲在这里发呆吗？......” “......不行，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得去找肖哲，我要向他道歉！”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可还没跨出脚步却又胆怯了，“可是，他会听你解释吗？他会原谅你吗？......一定不会，他一定恨死我了，肯定连见都不想见我！”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又坐了下来。 “......但是，即使他不肯原谅你，你也应该试一试啊。他这一去，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想到这里，我慌忙站起来，可没想到又打翻了柜台里的茶壶。 “啊！该死！”我赶紧抓起抹布，手忙脚乱地擦拭那满桌的茶水。不一会儿水迹就被我擦干了，可我却依然盯着台面上的一块污渍擦个不停。 其实，那污渍早已渗入台面，根本擦不掉了，可我还在执拗地擦着，直到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到我的手背上，我才惊醒般的愣住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我自问着，颓然坐下，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茶厅的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是谁？”我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却意外地看见肖哲正从门外走进来。 “肖......”我又惊又喜，想要开口招呼，可话到嘴边却又哽咽住了。 肖哲一直走到屋子中央，才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我脸上挂着泪水，不禁心头一震，停住了脚步。 我们俩就这样深深地对视着，沉默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寂静的茶厅里我几乎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 足足过一个世纪的时间，肖哲才轻轻地开口问道：“你上次跟我说，你是逃出来的？”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种肖哲会责备我的话，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好几秒钟才醒悟般地点了点头：“是。” “你说你并不是殷丞相家的小姐，只是一个替身而已。”肖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那么，为什么殷家要找你做替身，真正的殷如岚又在哪里？” “真正的殷如岚已经死了，”面对着肖哲一句句的追问，我心里不禁又开始慌张起来，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回答道，“她是投水死的。她死的时候正是皇上做主为她和宗尚隆定下婚约没多久，殷家害怕安王责难，所以就把样貌相似的我抓去顶替她。我不想嫁给宗尚隆，也不愿意受殷家的摆布，所以才......” 听到我如此解释，肖哲没有再继续追问，可是依然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肖大哥，你听我说，”这时，我终于忍不住跑到肖哲的面前，紧张地解释道，“这件事我不敢向别人透露，是因为我不能回京城，我已经逃跑过一次了，这次如果再被殷家的人抓到，他们一定会打死我的！肖大哥，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知道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真的是太害怕了才不敢告诉你实情！求你，我求你不要生气，不要恨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我的恳求声中，肖哲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再犹豫，相反地，他的眼睛里透露出越来越坚决的光芒。突然，他伸出手扶住我的双臂，直视着我的眼睛，坚决地说道：“你跟我走吧！”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肖哲，不知道他言为何意。 “跟我一起远走高飞！”肖哲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这样就不会有人找得到你，跟我在一起，你就再也不用担心和害怕了！” “肖大哥，”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生我的气了吗？你不恨我了吗？” “我不会恨你，永远也不会！”肖哲动情地说道，“那天在包间里，当我刚刚得知实情的时候，我确实很生气，我也以为自己会恨你。可当我回去之后，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我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生自己的气？” “对。”肖哲抬起手轻轻抹去我脸颊上的残泪，“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可以给你一个安稳的港湾，可直到那天我才发现，在这里你依然找不到安全的感觉，所以你才那么害怕，所以才不敢告诉我实情。” “肖大哥，你不要这么说！”听到肖哲的自责，更加让我感到羞愧，“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邦妮，你听我说！”而此时的肖哲似乎已经无法停止，他的额头因为激动而微微地渗出汗水，他的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地战抖，“我从来就不害怕为你做任何事，也不害怕为你受到任何的牵连，相反的，我一直都期待着有一天能与你共同面对困境！现在还不晚，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带你远远地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那些想要胁迫你、利用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你过上真正安稳无忧的生活！” “肖大哥......”看着肖哲充满了真诚和期待的双眼，感受着他有力的双手传来的温度，一个美妙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唤道：“去吧，跟他在一起会幸福的，快答应他，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吧！” 这一瞬间，我因为激动和欣喜而热泪盈眶，我恨不得马上扑到肖哲的怀中，告诉他我愿意，告诉他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是，就在我打算向肖哲表白之时，另一个声音却如霹雳一般在我的脑海中响了起来：“如果肖哲这个时候跑了，那就说明抚远将军和叛军之间绝对有联系！绝对有联系！！！” 瞬然之间，我眼前那些美好的画面突然崩塌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喷涌而出的鲜血，这鲜红的巨浪将抚远将军、肖夫人和肖琳一个接一个地吞没，他们的脸变得惊慌而恐惧，他们挣扎着想要逃脱，可却怎么也找不到救命的河岸。 “邦妮，你怎么了？”肖哲看到我的脸突然失去了血色，担心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不要！”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要驱走那恐怖的恶影，可那些血腥的画面依然占据着我的脑海，一个冷酷声音反复地警告着我：“不可以！你不可以答应他，你这么做会害了肖哲，会害了他全家！” “邦妮，你不要吓我！”看着我惨白的脸庞，握着我冰冷的双手，肖哲惊慌起来，他紧紧地搂着我，嘴里不停地呼唤着，“你快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恶影中挣脱出来，失声喊道，“我不能！” “你说什么？！”肖哲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能跟你走！”我痛苦万分地抓着肖哲的胳膊，“我做不到！” 看到我如此坚决地拒绝，肖哲惊呆了，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激动地说道：“不！你当然能，你不要怕，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到你想要的一切！” “不可以！”我绝望地摇着头，“如果我们走了，你爹你娘，还有肖敬、肖琳，他们都要遭殃的！” “你想得太多了。”不明就里的肖哲不愿轻易放弃，“没错，私奔说起来确实不太光彩，可是我的家人也不至于会遭殃啊？” “肖大哥......”我摇了摇头，艰难地解释道，“朝廷正在调查抚远将军，他们怀疑肖家军和叛军私下里有往来。这次朝廷让吴轩替下你的职位，并不是正常的换岗，而是要把你带回京城去做人质，以防你爹与叛军私通造反。所以，如果你这次不能顺利回京复命，就等同于畏罪潜逃！” “什么？！”肖哲震惊极了，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我为难地看着肖哲，迟疑着没有回答。 “是他！”面对我的沉默，肖哲如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是尚隆告诉你的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用无奈的沉默表示默认。 “这怎么可能！”肖哲摇着头，震惊地说道，“肖家军一直都在全力保卫楮州，怎么可能跟叛军私通？这怎么可能？！” “肖大哥......”我呼唤着肖哲，想要安抚他，可他却激动地开始在茶厅里来回地走动，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 我深知肖哲对自己的父亲是多么的敬仰和信赖，我深知他对肖家军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我也完全明白肖哲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感到震惊，可是，我更担心他在冲动之下会做出不明智的举动，我不得不大声地对他喊道：“你还不明白吗？！吴轩的那两千亲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什么？”肖哲一愣，果然停下了脚步。 “吴轩那两千亲兵不仅仅是为了给他做护卫用的，更是为了防范肖家军的突变！”我无奈地说道，“肖大哥，你明白了吗？这才是此次换将的真正目的！” 我尖刻的解析终于让肖哲恢复了理智，他久久地盯着我，直到心中不得不承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才沉重地垂下头。 “所以肖大哥，”我悲哀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我知道你们没有通敌，我不能让肖家的大小受到牵连，我不能......” “怎么会这样！”一直沉默的肖哲突然悲怆地笑起来。 “肖大哥，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走上前想要拉住他，可肖哲却抬起手阻止了我。 “我以为我能救得了你，可没想到，到头来救我的人竟然是你！” “肖大哥，我......” “对不起，”肖哲悲伤地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是我太无能了，我非但救不了你，还差点儿连累家人、连累肖家军！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肖大哥，你不要这么说......”看着肖哲离我渐行渐远，他的每一步仿佛都踩在我的心上，我多想追上去留住他，可是我连迈出步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退到极端。 “邦妮，你自己保重。我们......”已无退路的肖哲伤心到无法言语，他含泪最后对我凝眸一瞥，悲伤地转过身去，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强烈地向我迎面袭来，我招架不住，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麻木地盯着地面，一动也不能动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茶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轻轻地走了进来。那脚步声慢慢向我靠近、靠近，直到一片白色的衣角飘然而至，停在我的面前。 我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依然瘫坐在地上，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已经没有了知觉。 “傻丫头......”许久的沉默之后，那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跪坐在我身边，伸出双臂，将我紧紧地搂入怀中。 我无力地摊靠在那人的臂弯里，无助地闭上眼睛，假装那是肖哲的怀抱。 可是，我始终骗不了自己，我心里清楚的知道，这臂弯，这体温，这心跳，根本不属于肖哲。 “肖哲已经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象一把电钻，肆无忌惮地钻进了我的心里，把我的心戳得千仓百孔，痛得我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那悲伤的哭声回荡在茶厅上空，久久萦绕，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