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人如季节
选了两包不错的茶叶,找到何昆老先生的家,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这会儿人家应该刚刚吃过晚饭吧? 呜呜呜,敲了三声门,我的心脏跟着狂跳。 没多久,门开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开的门。男孩十分彬彬有礼地道:“请问你找谁?” 不愧是书香门第,十岁的孩子都如此知礼。“请问,这是何昆老先生家吗?” “你是……”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很礼貌地笑笑:“我是来拜访何老先生的。” 男孩复又打量了我一下,确认无害,开门请我进去。进了门便是客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沙发上摆弄魔方,看来老人童心未泯。我也发现他确实是我在韩乐翔书店遇到的老人。 “您好,何老先生。”我先打招呼。 同时老人已经抬起头,微笑着打量我,但一脸茫然,他不记得我了。 “请坐,你是……” 我谢坐后坐下道:“我在韩乐翔书店见过您的,您不记得了?”废话,韩乐翔书店每天去那么多人,他怎么可能都记住。 但老人还是热情地让老伴儿给我泡茶,看到我带的茶叶唠叨道:“买什么东西呢?来坐坐就好。” 老太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老人,个子不高,但干净整齐,看起来还年轻,像五十多岁的样子,但以何平的年龄推算,她该在六十岁以上。我细看,与何平确有相仿处。她很讲究地给我泡了一杯绿茶,看来老先生是很讲究茶道的,他家的储物架上也有很多茶盒。但是我对茶一窍不通,在巴西时,一次寒夜让我给他泡杯茶,我取了他包里的茶叶,直接放开水,端给他,他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们都是爱茶的人。 那个给我开门的男孩已经去了里屋,老先生请我喝茶,我喝一口,也没品出好坏,反正就夸好茶。 估计知道我在敷衍,他笑笑说:“茶的学问很深呢,你喜欢茶?” 我直言:“喜欢,但是不懂。” “你不是专门来向我请教茶道的吧?” 我点点头道:“您是不是有个女儿叫何平?” 我看到他的脸僵直了一下,同时听到在厨房的老太太那里“哐当”一声,有东西掉了。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道:“你是来找她的?” 我摇摇头道:“我是何平老师的学生,她得了病,很严重。” 老人有些激动:“她生了病就想起家了?” 我忙说:“她说她好的时候还不回家,现在得了这样的病,更不会回家,她也不准我来找你们,是我偷偷来的。” 老太太从厨房出来到我面前,已经满脸泪痕:“平平她怎么了?她得了什么病?” 何昆吼着脸呵斥道:“不准问她的情况,我们已经没有那个女儿。” “你没听到她说平平得了很严重的病吗?她是我们的女儿,你真的要跟他赌一辈子气吗?”老太太老泪纵横。 我有些后悔来找他们,这么大的年纪听到女儿得绝症的消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能受得了吗? 老太太哭着问我何平的情况,我一时没了主意,说还是不说? “医生说,何老师得了淋巴瘤,不过没事,她正在二院治疗,那里的医疗水平很不错的,她会好起来的。” 即使我如此委婉地撒谎,老太太还是差一点儿晕过去。 两人很快给儿子,也就是何平的弟弟,刚刚给我开门的男孩的爸爸打电话,小夫妻两个与老人不住一起,但很快就赶来。 既然信儿已经捎到了,怎么处理是人家的家务事了,我起身告辞。 外面很冷很冷,人生如四季,冷冷热热,人也如季节,来来去去,我们终究都是这世界的过客,而谁将握着我的手,一路嘘寒问暖,陪我一起走这冷冷热热的旅程? 不去医院了,好累,明天一早再去。 第二天天还黑,我就赶到医院,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何老太太在给何平擦脸,母女两个笑得很甜。倔强孤独的何平终于回家了,被家包围的感觉很温暖。 春季假期,我推掉了很多可以挣钱的机会,江水月兑现了给我的长假,腊月二十五我就赶回家。 这趟火车坐得真不容易,中国的春运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 我提着大包小包,刚出了火车站,手机响了,寒夜的电话。 “小雪,哪儿呢?” “到郑州了,你在哪里啊?” 他在电话里讪笑了一声道:“海都机场,刚下飞机。” 遗憾,满世界的遗憾。 “我也没什么事,你回家吧,代我问伯父伯母好。” 我点点头:“谢谢,你……还要走吗?”过年别人全家团聚,他跟谁团聚去? “我明天还要飞好莱坞,春节不回来过了,去加拿大滑雪……”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很苦涩,“我……一直害怕过年……好了,没事不打电话了,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挂了电话,心里很酸,他是一个人去滑雪还是跟电话里的外国女人一起?有一种冲动,邀请他来我家过年,可以什么名义呢?算了,我们之间算什么?老板和雇员,不要陷得太深了。 拿起我的行李,赶往长途汽车站坐车,赶回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爸爸很早就等在车站了。 还是那熟悉的小破车站,还是那辆破自行车,还是爸爸帮我将行李用绳子捆到车子上。我们父女两个摸黑步行回家。 这个时候,感觉生活特别真实,好像繁华都市、绚丽舞台、电影导演、豪门世子都是梦,他们从来没有在我生命里真正出现过。 “爸。” “哎。” “你身体好吗?” “好着哩,不要给我们捎回那么多钱了,你自己也要花的,外面消费又高。” “我心里算着呢,给你们,你们就花。” 我们父女两个简单的对话,让路显得不是太长。 回到家里,把礼物分给亲人们,年就是这样过的,只要亲人快乐,我就快乐。 “黑了,瘦了。”只要有人看到我就这么念叨。 邻居四婶儿看到我还大惊小怪地叫嚷:“哟,小雪,都说你在大城市找了好工作,咋又瘦又黑了?干的体力活儿?” 看来巴西那段时间没有白晒,效果很明显的。其实我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只不过比以前黑了一点点,比起一般人来,俺还是白白净净的,而且回国之后又反弹回了不少。虽然俺一直自卑地认为没有两位jiejie的美貌,但俺的皮肤比她们都好,值得俺小小的骄傲一下,这是俺爸遗传给俺的,她俩像俺妈多一些。 找了个工作日,去县城银行取出钱来交给爸妈盖房子。原本可以再多一些,但给何平看病垫了一部分,给家里的比以前少了一半。爸妈还是给吓坏了。 “雪儿,你从哪儿来这么多钱?”爸爸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俺挣的。” “你究竟干什么工作?” “俺都说了,在一个大化妆品公司做化妆师,钱都是按辛苦挣的。俺老板还让俺出国化妆,所以挣的就多了。有空接你们去海都玩儿,到俺公司看看。俺回来的时候,老板还让俺给你们带好呢。”情况确实是这样,寒夜让我问候父母。 他们总算将信将疑地相信了。这是差距,穷人无法想象富人的生活,富人也不相信穷人真的很穷。 过完年,回到海都,按部就班的生活继续,只是寒夜很长时间没有在我的生活出现。 何老师虽然病重,但心情却开朗起来,医生说,人的心理作用也是很大的,我期待奇迹发生,但奇迹毕竟很少,她的病情每况愈下。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发很长时间的呆,我知道,她心里还有事没放下。 “何老师,吃块水果吧?”我将切好的水果放在盘子里,捧上。 “小雪,你能帮我个忙吗?”她的目光闪烁,我知道,她的心事终于再也不能憋在心里了。 “您说。” “你能去帮我找这个人吗?”她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纸条。 我接过来,上面写着:北京盛世律师事务所,魏晨元。 一个律师,何平要打官司? 我惊讶道:“何老师,您跟谁打官司?” 她被我弄得哭笑不得:“找律师非要打官司吗?我让你去帮我找这个人。” 我明白了,她跟这个人一定曾经那个……“找到之后呢?”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八卦何老师。 “你告诉他,我对不起他……”她很艰难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代人道歉!如果人家原谅了还好说,如果人家不原谅,会不会很难堪?但无论好看难看,我都得帮她这个忙,我真是一个十足的冤大头。但是能去首都一趟也不错的,我还从来没去过北京的,权当旅游好了。 双休日争取到了不加班,周五晚上就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二十个小时的车程,晃到北京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要找到这个盛世律师事务所,还要费一番周折,京城这么大,我总不能挨家挨户的看门牌吧? 也许有一个方法简便可行,打114查号,问到电话,再打电话问地址。很快找到了地址,但是打车过去,却被的哥狠狠宰了一笔,首都的光辉形象啊! 抬头望过去,这座写字楼很气派,租这种地方办公,这个盛世律师事务所效益不错吧。 第一次跟律师打交道,我有些紧张,传说这些人很能说会道,我是来代人道歉的,别把自己绕进去。 不要紧张,我不是来打官司的,只是带个口信。 乘直梯到了盛世的楼层,办公装修很豪华,我敲门进了接待室。一位年轻女人穿着职业女装很热情地请我坐下,还奉了一杯茶。 “请问小姐,你有什么样的困难,我帮你找一个好律师。”她坐在我对面,拿着笔准备记录我的案情。 “我……我不是来打官司的。” “我们提供很多服务,你有事尽管说,我们帮你出主意。”她微笑着。 “我找魏晨元律师。” “好,你讲一下你的情况,我尽快帮你联系魏律师。魏律师是全国十佳律师,北京市最著名的律师,他的办事效率和能力都是有口皆碑的。但魏律师同时是我们事务所的老板,他很忙,如果你的案子不是太复杂,我可以帮你推荐我们事务所的其他律师,我们这里有很多优秀的律师,都会高效率地帮你办妥事情。” 这都哪跟哪儿啊?“不,我不是打官司的,我受朋友委托,给魏先生带句话。” 她总算明白了:“哦,是私事啊。魏律师今天休息,要不,我给你他的电话,你自己打给他。” “谢谢,谢谢。” 律师就是律师,要张名片费这么多口舌。 魏律师的电话倒是一打就通。 “喂,你好。”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很普通,没有什么特点。 “请问,是魏律师吗?” “是,你找我有事吗?” “我是何平的学生,她让我带个口信给你。”其实我是专门为他来告诉你这句话的。 电话里沉默了二十秒,他语气很淡漠道:“什么话?” “她说,她对不起你。” 那边足足沉默了两分钟,别这样子啊,我的手机长途加漫游的。 他终于说话了:“你有空吗?” “有。” “我们见个面吧。” 在约好的咖啡店,我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律师,很遗憾的是他并不像中的大律师倪博文那样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相反,中等身高,偏胖,显得有些臃肿,但他的气质还是很不错的,有着律师的严谨作风和犀利目光。 “你好魏先生。”我比他早到两分钟,因为这家咖啡店就在我不远处。 “你好,请坐。” 我们坐下点了饮料,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以为大律师会侃侃而谈,没想到却沉默是金。 “我刚刚从海都赶过来。” “哦。”他点点头。 “何老师得了淋巴癌,是晚期。” “啪——”他手里的杯子掉地上,粉碎了,咖啡溅了满地。一时间引得周围全是关注的目光,服务员很快过来换了一杯。 “何老师让我专程来告诉你一句话,说她对不起你。我……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看得出,她很想见见你。” “我跟你去海都。” 原来事情如此容易! 回海都的路上,我展开女人特有的八卦攻势,了解了何平与魏晨元之间的来龙去脉。 何昆以前是北京一座名校的教授,魏晨元是他的研究生,学生和教授的女儿谈恋爱,很古老的狗血情节,无可厚非,问题是这个学生是个有妇之夫,而且老丈人还是大官,势力很大。中间发生了一些七拐八拐的情节,反正是魏晨元也与妻子离婚了,何平也不要他了,他的工作也丢了,反正我就感觉,陈世美的下场该这样。同时何平也与父母闹翻了,然后离家出走,事情归于暂时的平淡,一平淡就是十几年,今天,这本老帐又要被翻出来,谁欠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债务的当事人要做永远的诀别了。 我将魏晨元带进何平的病房时,何平的mama也在,时间似乎凝固了,感情纠结了十几年之后,再见情人,只是老泪纵横,我很有兴趣看这场感情戏,却被何平的mama拉了出来,扫了我的恶趣味之兴。 我无聊地坐在楼道的休息椅上摆弄自己的衣角,何老太太问我:“想什么呢孩子?” 我虚伪地笑笑道:“没……没什么,呵呵。” “你还小,很多事情没有经历,但是一定要听奶奶一句话,将来做什么,也不要拿爱情赌气,不然,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我笑笑:“嗯。”我不拿爱情赌气,可上辈子拿爱情赌豪门,没赌到,这辈子再也不能犯傻了,只要有个爱我疼我可靠地男人,我就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票票啊票票,有亲们的票票支持,薛雪才有动力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