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一直不愿意接受何平得了淋巴癌,而且是晚期的事实。 她本来脾气就很坏,在医院住了这么长时间,她觉得自己没事了,但总不让她出院,就难免发火。我一边要忍着眼泪,陪她笑脸,一边还要想办法让她继续住下去,配合医生治疗。她平时人际关系太差,基本没什么人来看望,江水月度蜜月了,指望不上,王子谦的父母只是在何老师住院第二天来过一次,王子谦也不见了踪影,我想找个人商量一下也找不到,我的心情就越加压抑。 今天星期天,我在医院守着她,她对我发了一通火后睡着了,我躲到卫生间哭了好一会儿。不是因为她骂我,而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六个月,一想到这个,我就止不住眼泪。 从卫生间出来,我垂头丧气地返回病房。 “小雪。”有人叫我,声音不大,我差点以为自己耳邪了。 “小雪,”程颂提着一袋水果来到我面前,“何老师是住在这里吧?你的眼睛怎么了?” 有人来看何老师了!“没什么,何老师就在这个房间。”我推门请他进去。 何老师还睡着。 程颂低声问我:“怎么样呢?” 我怕何老师没睡实,不敢说真相,只道:“医生说脾胃不和,神经紊乱,还有些炎症,需要静养,不能发脾气,可何老师总是发脾气。” 程颂笑笑:“那就苦了你了,何老师的脾气就是坏了一点儿,她是病人,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谁在说我坏话?”何老师俩眼一睁,责问道。果然没睡着,幸亏刚刚没讲实话。 程颂与何老师聊了一会儿,然后要告别。我现在真的很害怕与何老师独处,但又不能拦着不让程颂走。我一直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将程颂送到楼梯口。 程颂停下不再走了,笑着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本来使劲儿忍着的,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流出来,程颂一边劝我,一边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捏鼻涕。同样的楼道口,上次王子谦给我擦,现在换了程颂。都是很帅很帅的男人,我今年桃花确实运不错。但是他没有把我拉进他怀里哭,他比程颂高一些,肩膀靠起来一定舒服一些的。这都胡斯乱想些什么啊? 我很快止住哭,将何老师的病情告诉了他。他沉思了好一会才说:“何老师的父母都还健在,只是很多年前,她就和家里闹翻了,后来再没登过家门。应该通知她的父母,毕竟骨rou亲情,能有多大的仇恨。” 我总算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程老师,你就帮忙去请何老师的父母来吧?” 他为难地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何老师的父母,她从不跟别人谈起家事,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她父母在哪儿,你得问她才行。” 刚刚看到了一根稻草,这么快就沉入水底了,我脸上尽是失望的表情。 程颂安慰我道:“不要这样子,我帮忙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她家里的线索,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点点头,失望地送走程颂,提心吊胆地回到病房。 何老师板着脸道:“又哭了?” 我不声不响地坐到她身边,她一把将我抱住道:“孩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这个铁铮铮的女子汉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属不易,我又不争气地流泪了。 “小雪,你告诉我,我究竟得了什么病?” 人是高等动物,任何行动都是有目的的,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儿怀疑? “医生说您脾胃不和、神经系统……” “好了,你别跟着医生一起蒙我,以为我是傻子吗?”她粗暴地打断我,“我知道我的病不轻,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治了,不就是个脾胃不和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干吗还要在海都最有名的肿瘤医院治?找个中医给我开点儿调理的药就行了。”她一边说一边拔手臂上的针头。 我乱了分寸,我该怎么办?“何老师不要!您不要这样子……”但不管我怎么哀求,她已经将针头拔下,手上带出血,她也毫不理会,下床就收拾东西要走。 “何老师您不要走,我说实话,我说实话还不行吗……”就在她已经踏出门口的时候,我终于妥协。 “好,你说。”她看着我。 “我先找护士给你输上液。”我看着她稳下来,就向外走,先去叫护士。 她扯住我道:“你先给我说了再去叫人。” “其实……其实,其实他们说您体内有淋巴瘤,但是他们说这种肿瘤能够治愈,只要您积极配合……已经有很多治愈的病例,真的……”实话还是不能是说,其实医生说,她的并发症已经很多,肝脾肾都受到影响,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已经不大。 虽然我把病编排的这么轻,她还是受了很大打击,一下子跌在门边。我忙把她扶上床,又请来护士,遭了人家一通白眼和数落,才又一次给她挂上水。 何老师的情绪自此一落千丈,无论我怎么给她讲解,她都不理会。 这种坏状态持续了两天,我担心她这样子会影响治疗。我鼓了几次勇气,终于跟她说:“何老师,让我去告诉您的父母吧,他们在您身边,您会好的快一点……” “我不想见他们,我好的时候还不回家,现在得了这样的病,我更不会回家,你也不准去给我找他们。你要嫌我拖累你,就不要来了,我不需要人照顾。”她冷冷地回绝我。 我偷偷给程颂打电话,问他打听的怎么样,他说没有问到,但是他告诉我江水月也许知道,我可以问问她。 江水月还在国外度蜜月,我不确定能打通电话,拨了号,居然通着,我向她讲明情况,她告诉我,她不知道何老师的父母情况,但她给我提供了一个准确的线索,她说寒夜一定知道。 天哪,总算有头了,但我疑惑了一下,现在美国应该是半夜,会吵了寒夜的。犹豫再三,我还是把电话打过去了。 “小雪,有事吗?”听到他亲切的沙涩声音,我又哭了,但没敢哭出声,只下雨不打雷。 但他急了:“小雪说话,出什么事了,快说话?” 我拿袖子无声地抹一把眼泪鼻涕,跟小时候总用mama做的新棉袄擦鼻涕差不多,才说道:“寒先生,何平老师病了,你能告诉我他父母在哪儿吗?” “病得很严重?” “淋巴癌晚期,医生说最多六个月。”我没忍住,轻声啜泣了一下。 他大概沉默了三十秒钟,说道:“你知道韩乐翔书店吗?” “知道,我常去的。” “韩乐翔书店的经理何昆先生就是何平的爸爸。” 我眼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精神矍铄、充满书卷气的老先生。莫非就是他? “何老住在书苑街北小区的3号楼里,二单元二楼202,你也可以直接去家里找他。” 居然跟我住一个小区!我突然有一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觉。 他停了停又问:“你怎么样,小雪?” “我没事啊。” “注意休息,有些事情我们尽力了,但不能左右命运的发展方向,倒不如顺其自然。” “嗯,”我点点头,他总给我一种很力量的安全感,如果他在多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毕竟要过年了啊。 “我原本不打算回去的,如果有时间,年前也许回去一趟。” “你过年都不回来吗?”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中国过春节了,”他轻叹一口气,“照顾好自己,别太劳累了。”很多年没有在国内过春节?!太忙?也不会年年在国外忙吧? 我点点头,挂掉电话前一秒钟,听到他那边有个女人的说话声,说的是英语,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半夜还有女人在他身边,是在加班,还是…… 薛雪无力地吆喝着,票票啊票票……亲们,薛雪不想抱着00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