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死志

    花蕊珠呆在自己偏屋里，等着花自芳带了花蕊宁回家去，却迟迟不见动静。心中烦恼，又新扯了根线打络子，却总是结错，只好拆了重来，反复几遍，她也知道心绪不稳，不能干这精细的活，只好呆呆的想心事。

    正此时，花蕊宁抱着青儿探头探脑进来，笑眯眯叫了声jiejie，花蕊珠忙让她坐下。

    花蕊宁本还想带着板儿一齐来，板儿躲花蕊珠还来不及，哪里肯跟她，直接撒开脚丫跑了。

    进了屋坐下，花蕊宁看花蕊珠脸上都是忧色，踟蹰几下，问道：“jiejie是为芳哥哥不接你回去的事情生气？我瞧着芳哥哥可是很惦记你呢，在家日日的念叨。”

    花蕊珠叹气道：“你芳哥哥很好！只是有些事儿，你年纪小，不懂的。”

    花蕊宁眨巴着眼睛：“可是娘说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就是吵了天大的架，过了当时，就当它没发生过。芳哥哥也不是故意不接你回家的，蕊珠jiejie就当它没发生过就好了。”

    花蕊珠一笑，摸摸花蕊宁头发，不置可否，却是不觉得花蕊宁说对了。

    这边青儿有些犯困，听着姐妹俩絮絮叨叨说闲话，一会儿就睡意朦胧的，也没多听进去。过一会儿，正将睡未睡，就听见一声尖叫，吓得她激灵灵醒过来，小心脏扑腾扑腾的，再一看，见是花蕊珠手中拿了做针线时用的一把剪刀，抵在她细嫩的脖子上，站在墙角。再另一边，是花自芳和花蕊宁。

    青儿也有些吓住了，这是玩的哪一出？

    听见这边响动，刘姥姥走进门来，也是哎呦一声，就朝外叫起王狗儿并丽娘，又没口子的劝解：“花姑娘，你别做那傻事，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道！这是在我家，老婆子与你做主，可万万不能做蠢事啊。”

    花蕊珠冷笑一声：“姥姥，你不用管，我家里是不看我死了，就不放过我。我便这一条命，去了他们尽管拿身子去！爱给谁家，给谁家！我在底下可是管不着的。”

    花自芳脸色通红，狠狠跺脚，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做什么不是为了你好。”

    花蕊珠咬牙道：“为我好？你们哪里有过为我好的时候，只是为了你们自己好，又谋害我吧！”

    青儿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不是该应景哭两声。

    这边丽娘和王狗儿都走了进来，见了这都是先劝人，却先不问是怎么了。刘姥姥推了一把花蕊宁，道：“宁姐儿，你把我家青儿先抱去那边屋子，别惊吓到了。”

    花蕊宁抱起青儿，刚出了门，刘姥姥就赶了过来，悄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闹成这般。”

    花蕊宁也是心里害怕，将事情说出来。原来她母亲听了萧景克的事情，又将萧家的事情细细打听了一番，知道萧家不但在青州有祖产，尚有个兄弟在泉州、广州一带经营多年，竟是个大家族出身的，这下家里又没了妾，端的是个良配。

    那萧景克先后娶了三房夫人，只第三房最合他心意，竟是前面两个大户人家女子都拍马不及的，他这次便立意要找个小门小户还有教养的填房，花大娘本没多想，但听了他条件，一下子便想到花蕊珠身上。

    花蕊珠今年虚岁十六，因之前在贾府，家里没动过心思给她说亲，现在又赶上贾家管事逼迫，哪里敢找媒人，只是私底下打探有没有适龄的儿郎，再耽搁下去，可不是老姑娘了么。

    花大娘一思量，这萧家势大，花蕊珠进了门，贾家那管事自然偃旗息鼓，若是进了小门小户，又不晓得后头有什么幺蛾子。自此后，花蕊珠便飞上枝头变凤凰，连带着花家也光耀门楣。

    花大娘越想越美，可是又怕这侄女脾气有些古怪，和一般姑娘家想的不同，便着了花蕊宁和花自芳一同去王狗儿家，先打探下花蕊珠口风，若是她有意，再和花自芳并他母亲说说，萧家那边到时让自己大女婿去说项，八成也是能成的。

    只是花蕊宁坏事就坏在一个聪明上。她对自己母亲很是钦佩，是以事事都跟着母亲学，可是她打小安妥惯了，没经过风浪折磨，哪儿能学会花大娘那样圆滑到骨子里的为人处世，不过沾了点皮毛而已。

    花蕊珠是什么人，就连刘姥姥这等老人精，都不敢说能在花蕊珠面前拿乔套话，有什么只是直说或是点播一二，花蕊宁一支支吾吾旁敲侧击，花蕊珠就有意无意的开始套话，最后反是花蕊宁自己漏了包，将她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口。

    花蕊珠这边好声好气的跟花蕊宁问话，竟将那萧家的事都问了出来。花大娘觉得那萧家好的不能再好，花蕊珠却觉得那萧家差的不能再差。

    先说那萧景克，已经先有了三子三女，最大的女儿过了年十八岁，已经说好了婆家，就等那家公子出了孝，就过门子了，比花蕊珠年纪还大上一岁半。

    这便不说，那萧景克自己，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身份却是萧家的第四庶子，至今也没和家里分家，只是在京里常年做官，才有了单独的府第。她母亲是萧老太爷一个已过世的通房丫鬟，便连妾都没有抬过。说是萧家的人，还不如说是独门独户没个依靠的好。

    这些都是花大娘想要和萧景克结亲，千方百计打探才知道的，都给花蕊宁听了去，这下可好，一条条都抖了出来。那萧家在青州和泉州有多大产业，萧景克本人又多有前途，脾气又多好，家里没妻没妾，子女听说都是很争气的等等等等，花蕊珠却是一个字儿没听进去的。

    她只记得萧景克孩子比自己还大，萧景克是个四十岁的老头，萧景克有过三个老婆，萧景克是个奴婢出的大家子。这一切，在贾府出来的花蕊珠想来，可不是老年落魄版的贾环么？不！连贾环都不如！赵姨娘好歹还是姨娘呢！将来贾环也不见得死三个老婆。

    花蕊宁跟花蕊珠，其实一点都不熟悉。当年花家穷苦的当裤子的时候，花家的孩子里面，花蕊芬、花自芳、花蕊珠、并花蕊宁的二姐花蕊珍，都是跟着大人吃过大苦头的。

    花蕊宁年纪最小，是后来家境缓过来才生的，这时候花蕊珠早卖到贾家当丫鬟了。花蕊宁一点不知道，家里看着风平浪静，其实暗地里有多波涛汹涌。别说面前这个瞧着端庄安详的三姐花蕊珠，就算家里这次归宁的那个老爱咋咋呼呼的大姐花蕊芬，都不是她能摸出深浅的。

    所以，她为了让花蕊珠觉得萧景克的确可嫁，就不停的劝着：“是个读书人，又俊秀，脾性还好。谁要是能嫁过去，可不是让家里开心么。”

    她哪晓得，这句谁嫁过去就让家里开心，差点没叫花蕊珠当场破功。花蕊珠最听不得的就是让家里开心什么的。

    花蕊珠套了半天话，知道没什么多余的能问出来了，笑着让花蕊宁请花自芳过来。花蕊宁以为她听了动心，一蹦一跳去叫花自芳了，两人一进来，却是见了花蕊珠站在墙角，拎了把明晃晃剪刀，抵在脖子上，因为戳的太狠，剪子尖儿上都沾了血丝。

    花蕊宁吓得一声尖叫，将青儿吓醒了。花蕊珠这会儿见了哥哥，再按捺不住，眼眶子红着质问花自芳。花自芳哪儿知道这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又喝了点酒，正昏头涨脑的，心里气恼花蕊珠，以为她又跟上次气病了郑氏一样，在玩什么把戏，登时也发火了。

    若不是这边有个心虚的花蕊宁拉扯着，那边刘姥姥一家又来得快，只差没脱口而出，让花蕊珠这个不孝女一剪子下去，自行了断。

    虽然花蕊宁说的含糊，但刘姥姥还是大概弄明白了怎么回事。花蕊珠一定是猜出来要给她说亲，这才恼火了的，至于为什么她竟然以死相胁，刘姥姥心里隐约有点答案，可是也没敢往实里想。

    花蕊宁给刘姥姥好语相劝，让她抱着青儿去别的屋里歇着，这边青儿却想岔了。

    青儿觉得，三十多的成熟男人嫁过去不是刚刚好么，有房有钱有事业，钻石王老五啊，多好的婚嫁对象，不能因为二婚就看不起人，这不是死了老婆，情非得已么。只是青儿自动忽略了，上辈子她找对象的时候，自个儿也是三十许的老女人了，跟一个几百年前的小姑娘心里想的能一样么。

    她听完花蕊宁的话，也知道花蕊珠是不愿意嫁给那个叫萧景克的人的。这么好的男人也拒绝，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宝玉？

    青儿想起来自己在大观园里见到的那个小男孩，禁不住打个冷战，那孩子有十岁了么？只到花蕊珠肩膀高吧。先不说宝玉有多早熟的问题，光是脑子里描绘一下把花蕊珠和宝玉一起丢到床上剥光光，咳咳，就这身高年级的差距，不是一般重口啊。宝玉弟弟，你腋毛有么？你开始发育了么？

    赶紧甩甩脑袋，把这个画面从脑海里扔出去，宝玉的因素跳过，花蕊珠应该还是大姑娘呢。

    花蕊宁也是怕的紧，想去看看花蕊珠那边怎么了，可是刘姥姥刚听完她话，就知道坏事坏在花蕊宁身上，又怕花蕊宁再折回去多说些什么，干脆真的把青儿往她手里一递，让她看顾着，不能走开。

    花蕊宁哪儿知道，现在青儿自个儿能爬了以后，家里忙起来根本没人管的。将青儿往炕上一扔，她能从这头爬到那头，再折返回来再爬一趟，从来不会往炕下掉的。

    过了好一会儿，王狗儿才和花自芳一并过来，花自芳阴着一张脸，黑压压跟乌云一样，简直能滴下水来，狠狠的瞪了瞪花蕊宁。花蕊宁吓得往角落缩了缩身子，头都不敢抬，知道自己跟花蕊珠说那萧景克的事情，已经被花自芳知道了。花自芳冷声招呼花蕊宁一下，花蕊宁就乖乖跟在花自芳身后出去。

    花蕊宁出了王家院子，看王狗儿他们在门口相送，并没跟来，偷声问道：“蕊珠jiejie怎么了？”

    花自芳身形顿了顿，却不不回头，又继续往前走，半天才从鼻子里冷冷发出一个哼声，吓得花蕊宁脖子上汗都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