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绝代美男
次日清晨，荀续和荀衍起床炼气的时候，刚看到周靖等人骑上马往远方飞驰而去。 荀续不由得感叹一声：“真豪杰也！” 荀衍点点头道：“在颍阴城里面确是不多见这类慷慨豪迈之士。阿续，你平日里虽也习武，我原以为只是如公达那般爱好剑术，确曾想到你的武艺居然颇为精湛，昨日的剑法招招凶狠，劲从腰出，有两下子。” 荀续嘿嘿一笑道：“贻笑大方罢了。” 荀衍正色道：“不是。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艺上的事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你虽还小，可是对于剑法的领悟比我深厚多了，你的身子又好，基础打得坚实，未来定然在我之上的。” 荀续笑道：“我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又不是要上阵冲锋，三哥若是手痒，大可寻夏大哥或者周大哥比试比试。” 荀衍摇摇头道：“那位周兄的兵刃乃是孝武时的斩马刀改的，凶煞非常；至于夏兄，天生神力，一力降十会，我若不尽全力，定然输得很惨。你不要把话岔开，我来问你，你从小就习文练武，风雨无阻，说实话，我不信一个小孩子会这般丝毫都不贪玩，纵然是文若都偶有懈怠的时刻，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荀续心中暗惊，眼前这位看上去大大咧咧爱好笑谑的武者竟然这般心细如发，洞察力之强根本不在荀攸之下。 荀续一皱眉道：“三哥，你试过被人称作‘天煞孤星’吗？若是我文不成武不就，将来入土，见到那么多被我克死的长辈，我有何颜面以对？” “只是这样吗？” “更何况乱世将至，战场之上，才子何用？最近几年来，连年灾劫不断，洪水干旱，还有隔上几年便会来一次的大疫，先父那般健壮的身子都吃不住瘟疫的摧残，我又如何敢掉以轻心？” 听他说得悲苦，荀衍也不由得沉沉一叹，摸摸荀续的头道：“人啊，就是这样，长大了就明白人生的苦了，我只是可惜你这般早慧，太早知道这种苦了。” 荀续摇摇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荀衍被他说得精神一振，大笑道：“时势造英雄，小子，莫要令我失望哈！” 日光渐高，众人次第起床，洗漱了一番之后，吃了一点早点，准备出发。 两汉时代，寻常百姓都是早晚两顿，向荀氏这种豪门大族则是一日三餐。不过想来昨夜吃得好，众人清早都不是很有胃口，喝了一点稀饭，吃了一点饼就算完成任务了。 何洪大约是被亭中众人告知了昨夜他醉酒胡唱的事，红了脸过来想荀氏众人施礼道：“俺是粗人，会唱的歌不多，昨夜喝醉了，还请诸位先生莫怪。” 荀彧笑道：“这有什么？若是平日里闲着，我们族中也多有人唱的，无须挂怀。” 何洪也不知怎么继续搭腔好，挠挠头，站在荀彧面前嘿嘿傻笑。 夏铉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道：“阳城县虽比不得颍阴城大，可也有数千户人家，我乃是一亭之长，走不得，不过许老兄可以为你们带路。不必推辞，我也有家书请许老兄为我转达的，乃是顺路。” 荀彧点点头道：“如此便多谢了。” 许猊走过来道：“诸位先生若是准备妥当了，便与我说一声。” 荀彧拱了拱手道：“这便启程吧。” “诺。” 目送众人离开，刚刚起床的伤号秦熊走过来道：“这荀家真是奇怪，主事之人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夏铉皱眉叱道：“你懂什么？那是荀家之雏凤，南阳名士何伯求都称他为‘王佐之才’。” 何洪一吐舌头道：“乖乖，这个一直笑眯眯的小哥子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真是看不出来。” “那怎么样的才看得出来？”夏铉反问道。 “起码也得像上次路过的那位汝南袁家的公子那般吧，护卫十余，美姬绕身，什么话都需一个眼神。”何洪向往道。 夏铉冷笑道：“那种废物怎可与荀氏一族的龙凤对比？” …… 车辚辚，马萧萧，马车之中，荀氏众人也在闲聊。 “文素，你适才又回了一趟房中，可是遗漏了什么东西？”方亮问荀錶，文素是荀錶的字，语出《庄子》“表素”云云。錶算作表字的繁体之一。 荀錶笑道：“哪有住宿不必给钱的？我留了一小袋粟银给他们。” 粟银就是裁成粟米大小的银子。 东汉年间，金银往往用作赏赐或者储藏，必要的时候也能换成铜钱花销，有人曾为了报某太守的杀父之仇，把家中所藏的数斛粟金拿出招兵买马，招到了数千兵马，攻破城池，杀掉这个太守。金银不常见，但是很是值钱。 荀錶说一小袋，大约不会太多，多半就是一个小香囊。 他们众人出行，虽然路程不远，但是毕竟只有两辆车，放不了太多铜钱，随身带一些粟银，很是方便。 繁钦道：“以往常听香君和公达提起文素善机变，这几日相交来看，果真缜密圆融。” 荀錶嘿嘿一笑道：“自家人就别往自家脸上贴金了吧。” 众人大笑。 时间不长，便听到车外有人敲门，许猊道：“诸位先生，夏校尉家到了。” “咦？这么快？” 众人下车一看，才发觉夏育的家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的一片密林边，约莫方圆二三十亩，养着数十匹马，无有房屋，除了马厩就只有十余顶帐篷，七八个骑士正在院中训练骑术和射术。 场院正中站定一人，背对着大门，众人只觉得此人虽然只有一人，却远远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荀衍一步抢上钱，低声道：“注意来，好重的杀气。” 唐羽一挑眉，对着荀彧咬耳朵道：“这人的气势好烈，比起我师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师父乃是当时剑术名家王越，数月前被汉灵帝召入宫内，教汉灵帝学剑。上月来信，说准备辞官回乡了，大约实在受不了当朝天子那异乎寻常的作死能力。 荀续冷笑一声道：“没事，要么真就是杀多了人，要么就是心疼小女儿，准备给本公子一个下马威呢。” 方亮吞了吞口水，道：“恐怕两者皆有吧。” 繁钦也道：“听说当年段纪明血战凉州的时候，他也只是指挥者，真正上阵杀敌的就是他手下两员虎将，一位是田晏，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位了。” 荀彧拍拍荀续的肩膀，笑道：“你猜猜你的这位未来岳父想做什么？” 荀续冷笑道：“还能想做什么？又想多一个党人靠山，又不想伏低做小呗，算得还挺精，不亏是为了军功连王甫的臭脚都愿意捧的兵油子。” 荀攸木头木脑地给他矫正道：“贿赂王甫的是田晏吧，夏校尉挺无辜的。” 荀续哼了一声道：“管他的，看这样子，先打了再说。” 他也不管什么气势不气势，压力不压力，从荀衍身后抢出来，昂首挺胸大步走到夏育背后大声道：“久闻夏壮士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尤其是这个后脑勺，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哼，荀家家学渊源，教出便是这等牙尖嘴利之辈吗？” “公不读书。”荀续发现王安石噎人的这句话真是太好用了，破了夏育的语势之后，缓缓道：“公不知齐晏婴使楚之事耶？” 夏育冷笑了一声道：“你读书便是为了以此来刻薄讥讽人的吗？” 荀续笑道：“《诗》曰，人而无仪，哈哈……” 这句“人而无仪”出自《诗经·相鼠》，后文是“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夏育说荀续说话太多刻薄，简直就是在讥讽人，荀续直接回了一句像你这样不懂道德礼仪的人，死了都多余，更别说讥讽你了。 夏育顿时怒上眉山，一转身，却是让荀续下了一大跳—— 又是一个大帅哥！ 而且帅得有点过分，略微有点小白脸了。 东汉的审美跟现代有点不太一样，对于美男子的评价主要有“美、雄、壮、伟”。 美大约是清秀，有点类似我们现在这样消费男色的时代审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有点瘦瘦弱弱的，荀续的族兄荀悦就是这样的，沉默寡言，娴静优雅，荀衍常常调笑他是闺阁中的小佳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荀衍也是一副柳叶眉水杏眼，单论五官，没比荀悦爷们到哪里去； 雄是刚毅大气声音洪亮，其中一大要点在于胡子，胡子顺长而亮，即史书中的“美须髯”，这说明男子气概十足，关羽被对手吕蒙夸奖为“有雄气”，大约就是符合这一特点； 壮主要是身材，健壮，此外还有背宽称为“虎背”或者“猿背”；腰粗，比如腰大十围的许褚；再比如饭量大，饭量大就说明力气大，所以很壮； 伟则是高大健壮有男子气概，所以赵云“姿颜雄伟”，是说他长得十分man，河南话叫“长得可带劲嘞~”，叫他云妹子的可以洗洗脑了；还有诸葛亮，“容貌甚伟”，也差不多就是个一米八四的高大健壮的男子汉；荀彧的五官更加柔和一些，因此是“伟美，有仪容”，伟是高大健壮，美是皮肤白皙，有仪容是五官长得漂亮，跟荀续所见的荀彧除了身高，确实都挺吻合的。 眼前这位夏育应该算美姿容的类型，身材挺高，应该过了八尺，看上去有一米八七左右，穿了一身黑衣，因此一点都不显得强壮，倒是有点瘦削，更加糟心的是跟刘备一样，不长胡子。 刘备一辈子都为自己不长胡子而郁闷，有个大臣张裕就因此嘲笑过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刘备把他宰了，由此可见在东汉年代一个爷们不长胡子是一件多么让人鄙视的事情，估计后来兰陵王高长恭也是因为男生女相，长不出胡子才不得不带着面具打仗的，被敌人嘲笑是一件很掉士气的事情。 夏育的下巴就光溜溜的。 不但光溜溜的，还特别白。 按理说他长年在边塞打仗，先是跟着段熲在陇西就是甘肃那边打羌人，后到北方打鲜卑，都是风沙特大的地方，皮肤怎么可能好的了？但是人家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荀续记得当年刚进大学的时候就有一个男生，长得特别白净，军训晒了一天之后，皮肤变得通红通红，第二天起床一看，依旧雪白雪白，半个月军训完了，大家分分钟变黑炭，他倒好，一点没事，反衬得小姑娘更黑了。这世上就有这种不讲理的人，对了，那小哥也姓夏来着…… 五官很清秀，眉眼如画，除了鼻子稍稍有点鹰钩之外，简直可以秒杀芒果台力捧的一众小鲜rou。 荀续长相算是不错的，荀家自带美男基因，荀续在荀家只能算中等，可是到了外边，确实人人都夸长得漂亮，跟这位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左右的岳父大人一比较，简直就是东施遇到西施了。 荀续不无恶意地YY道：“也不知在军营当中，那些母猪赛貂蝉的士兵看到你会不会天天给你扔肥皂，扔肥皂啊扔肥皂……” 夏育大概已经习惯了，几乎每个头一回看到他的人都是这种反应。据说当年他头一回见到段熲的时候，段熲还对着身边的帐下吏怒吼道：“老子叫你把司马找来，不是找伎子！”段熲想想觉得不能浪费了，于是好死不死地还加了一句：“这个先送我帐里去。” 若不是随后一场血战，夏育一个人砍了三十三个首级，列功第一，恐怕军中一点说话的份都没有。 夏育轻咳了一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背对着你们了吗？” 荀续“噗嗤——”一笑，躬身施礼道：“见过校尉大人。” 夏育摆摆手道：“我已被革职，贬为庶民，哪里还有这个校尉的名分。我之所以不出来迎接你们，乃是你们这些号为道德君子的清流怎么擅自前来阳城，怎么？是想来先打探打探我女儿的消息吗？长得好你们就要，长得不行便要推掉？荀续，我且问你，你这么做，有礼可言吗？” 他收了杀意，虽然身上依旧有nongnong的凶煞之气，众人感觉也没有那么压迫了，纷纷上前施礼。 夏育质问归质问，礼数倒是周全，一一还礼，在繁钦介绍完了之后还特意看了他一眼，看得繁钦莫名其妙。 荀彧淡笑道：“足下教训的是。不过阿续与我等有所不同，他身世可怜，族人都十分怜惜他，现在帮他张罗此事也是我们的意思，他本想效仿冠军侯的。因此他就多了一些要求，并非不尊重令千金，阿续名曰纳妾，实为娶妻，因此多了一些顾虑，还请足下见谅。” 夏育点点头，荀彧这句“名为纳妾，实为娶妻”确实打动他了。古代妻妾之间，差别极大，妾说得不好听些，就是一个玩物，甚至可以随手送人，到了唐代中后期，白居易和元稹还互赠小妾，甚至到了南宋，姜夔拜访范成大，作了《暗香》、《疏影》二词，范成大十分欣赏他，就把小妾小红转送给了他。 妻则不同，名义上的妻可以与夫分庭抗礼的，历史上诸多悍妻自不必提了。 荀续年纪还小，距离婚配的时间起码还有四五年，自己的女儿名义上虽是小妾，可是相处久了，感情深厚，未来的妻子未必能有她这么受到看重。看看荀彧说话的时候，唐羽紧紧地贴着他便知道，这对小夫妻的感情却是不错，而另一边的小丫头蒹葭眉宇之间也透着喜气，毫无怨怼可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荀家众人，看上去还颇为重情。 夏育暗暗点头，眉头却渐渐紧缩，说道：“不必说了，传扬出去，对我女儿总是不好。夏某虽然已经不过就是一个黔首，可是布衣之风骨未去。” 夏育一眼扎向荀续，道：“要见我女儿，不难，过了我这一关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