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往事
没有被打断与驳斥的尴尬或是愤怒，人影只是点了点头，换了个人称继续述说下去：“殊和莺在荒原中生活在了一起，殊实现着自己的诺言，用尽一切能力庇护着莺——但是他的力量比起那些凶兽来说始终太过于脆弱了。” “莺逐渐对殊产生了情感，她属于天命之子的力量驱散了许多可以威胁两人生命的凶兽，因此两人在荒原中扎下了根，建立了属于两人的家园。那里就像乐园，不会有强大的凶兽来周围猎食，是安全的土地。” “渐渐的，有许多被驱赶进凶兽草原当做祭品的人来到这里逃避凶兽猎杀。殊收留了他们，带领着他们狩猎野兽获取食物，带领着他们建立群落与村子。” “没有凶兽会来到这片区域，或者说来到这片区域的凶兽就会变得和野兽一样，失去它们天生拥有的恐怖力量。发现了这一点的殊开始寻找原因。有一天，雪来了——她是莺的meimei，独自穿过荒原与凶兽草原的边界，在凶兽草原中寻找着jiejie莺。” “发现了雪的殊很惊奇，因为雪独自一人在凶兽草原中生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凶兽将她当做猎物，更不敢靠近她。通过雪，殊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凶兽不会接近村落，那是因为莺所在的地方，一切可以危及她生命的灾祸都不会发生。”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村落里，但是莺和雪的力量所能庇护的范围是有限的，许多在范围外的人被凶兽所猎食，人们为了争抢安全的地方而争斗起来。” “殊很痛苦，他虽然是首领，却只能坐视着族人的死去与争斗。” 随着人影的述说，叶凝的思绪逐渐被带入那遥远的岁月。两个孱弱的人儿相依为命，在残酷的自然中建立起属于两个人的家园时的那种喜悦与欢欣；带领着族人建立村落，看着族人在自己庇佑下得以安生的满足与责任；看着族人陷入危难与斗争，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时的茫然与苦痛。 “逐渐有人发现了莺与雪的能力，他们试图抢走莺和雪，却畏惧于殊身为首领的威严。然而在死亡面前，人永远比想象的要卑微。终于在一天，有人袭击了莺，打算带走莺。” “殊救下了莺，他的心中满是痛苦，不止因为身上所受的伤，更多的是被族人背叛的痛苦。莺理解他的痛苦与自责，于是她告诉了他获得庇护人类的力量的方式——那就是杀了自己，夺取自己身上不能被使用的力量。” “殊杀了莺，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他对着莺许下了永远不让雪受到伤害的誓言。而在知道了殊杀死了莺后，雪愤怒的诅咒了他，并且逃离了村落。” “殊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他依靠着杀死莺获得的力量统一了世界全部人类族群，展开对凶兽的屠杀。他打算营造一个对人类没有威胁的世界——这本是根本不可能达成的功业，然而随着殊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无数的凶兽都被他的力量所压制，人类则通过制造工具杀死了力量被压制的凶兽。” “凶兽逐渐灭绝，零散的人类族群聚集在一起，把殊当做所有人类的首领，称他为‘太’。寓意为唯一、至高、尊贵、永恒。” “获得了力量的殊不会衰老，不会死亡。他统治着逐渐演变为国度的人类族群数百年，看着人类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一代又一代的死去。最初的人逝去了，新的一代将他奉为神明，对他越发敬畏的同时，也心怀着不满。他们嫉妒着能够得以永生的殊，看着自己逐渐衰老的身体，再对比他那永不衰老的身体，怨憎与嫉妒的火焰炙烤着许多人的内心。” “雪点燃了名为‘嫉妒’与‘野心’的火焰，她与殊一样不会衰朽与死亡。为了复仇她散播杀死身为‘太’的殊就可以得到永生的流言，又挑动了心怀嫉妒与野心的人的欲望。和平数百年的国度爆发了战争，不同的地域与不同地域之间的战争、争夺肥沃水土与资源的战争、因为彼此憎恨欺压而产生矛盾的战争……大量的战争使得和平瞬间破碎，国度崩溃。” “殊试图阻止战争。但是人类的野心与欲望难以遏制，他的阻止反而令自己跌落高高的神座，卷入这同类相残的战争漩涡中——他无法对身为同类的人类施展自己的力量，因此许多人逐渐对他失去了敬畏，甚至相信了杀死他就能获得永生的流言。” “殊死了——他遭到了臣属的背叛，护卫被杀死，最后被雪所刺杀，尸骸被剁为rou泥。” “但是他又没死，莺的力量令他永恒不朽——指的不是rou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永恒。没有人能杀死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即使失去rou体，他也会在另外的空间与时间上获得新生。” “殊不断的重生。然而每一次新生，他所看见的都是鲜血与斗争——人们将那称之为战争。为了得到什么、抒发什么、驱逐什么而发起的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厮杀，以终结同类的生命为手段的惨烈斗争。” “世界没有了凶兽，但是人类依旧受到威胁。殊看到无数人的死亡。他们的怨恨永不衰竭。堆积成海洋，凝聚成山岳。其色若鲜血，其形若骨骸——他望着这样的死亡之海的逐渐充盈，预感到终有一天世界将会走向终结。” “殊不断的平息着战争，建立一个又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恢弘的国。他企盼着这些国能得以获得永恒的和平，没有人会受到伤害，所有人都能美满而幸福。” “短不过几十年，长不过几百年，那些国就纷纷崩溃了。即便是没有外在的敌人，国的内部也有着无数纠纷。起义、政治斗争、派阀割据……最终造成国走向分裂与崩溃。而崩溃后又是战争，战争之后则是无法消解的仇恨，仇恨又引发新一轮的战争……有边无际，有始无终。人类所存在的一日，这怨恨就缠绕于彼此的灵魂之上，永不得平息。” “雪有着和殊一样不会因rou体消亡而死去。她所许下的诅咒缠绕在殊的身上，无论他去到哪里，诅咒都会将她带到他的身旁——她明白殊的力量远远比自己要强大，如果要厮杀的话，她绝非他的敌手。虽然殊绝对不会伤害她，却会将她囚禁起来。” “但是雪从荒原时代开始一直都是最完美的猎手，她耐心的等待着殊将自己推入绝望深渊的那一刻，只需要最为简洁的方式就足以夺走他的生命。” “殊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建立不会有战争的世界，却又一次次迎来失败。即使不愿承认，绝望确实已经开始腐蚀他的内心——对自己的付出感到悔恨，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当，对遥不可及的距离产生的惶恐。” 叶凝轻呼出一口气，他的心中有着难以表述的沉重。无数次的循环着希望到绝望的过程，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般将剩下的、借来的一切都压上了赌桌。 哪怕这个赌徒明知毫无赢的希望，却依然无法抽身而退。他只能一次次的加注，直到身无分文，被追债至死。或是承受不住压力，走向疯狂与死亡。 之所以不可能停止也正是因此。此前所付出的早已是殊的一切，如果无法得到最初想要的东西，不就相当于以往所作出的一切牺牲都失去了意义么？况且在牺牲了一切后，他除了那虚无缥缈的希冀之外还能拥有什么呢？ “殊开始畏惧自己，他感觉得到每当心中的绝望多上一分，自己的力量就要强大上无数倍。他逐渐预感到当他自己完全陷入绝望时，整个世界都必然会被他推入深渊。” “于是殊将自己作为生命象征的原点分开，把经历过的一切记忆整理凝缩在一起，和力量一起封入原点中。最后他将这颗带有自己记忆与力量的生命原点放逐到距离世界意志的海洋之中，利用世界意志的力量来抑制它。” “然而这还不够。思维方式与人格意志向绝望的逆转的过程并不因过去记忆的空白而停止。只要殊还继续活着，继续追求着永无止境的希冀，就必然会堆砌更多的失败与空虚。他的力量会无穷尽的增长着，当达到极限时，世界将走向尽头。” “为了避免这一切发生，殊剥离了自己的一部分——欲求。” “可是在不久之后，殊所分裂出的生命原点有了独立的思考能力。它不满于被束缚于世界意志的海洋中，更不满于自己仅仅只是一个容纳记忆与力量的容器。于是它试图挣脱世界意志的约束，重归于生命层面之上，去重新完成自身所拥有的欲求——即制造永恒的人类与世界，甚至是寻求逝去的莺。” “这时的殊处于残缺的状态，他没有记忆，也没有欲求。因此没有发现自己所分裂出的生命原点的变化，更谈不上阻止它的回归。” “分裂体以智慧挣脱了世界意志的束缚，降下到生命层面，它以自己的方式获得新生。为了宣示与殊的区别，它将自己成为‘凝’，寓意为坚固、恒定、不变。” 叶凝脸色不变，并没有惊异的神色，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凝有着的殊的记忆与欲求，却没有殊的理智与人格。他放弃了殊无意义的做法，尝试通过用力量来改造人类，迫使人类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存。” “他很快发现了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因为哪怕他的力量能够覆盖一个平行宇宙，cao控所有人的一言一行、甚至是思考，也都无法令所有人不再斗争或是得到满足。相反的，他的行为正在推动着世界陷入深渊。” “不久后他就换了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在一切争斗发生之前，就将争斗的源头抹除掉——哪怕是再小的纠纷。” “仅仅不到几天的时间，这个平行宇宙的人类就被他抹除了大半，剩下的人因为分散于四处而得以幸存。心生不满的凝抹除了这个宇宙中被认为无意义的生命后，换了另外一个宇宙重新开始自己的实验。” “凝毫无顾忌的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他并不在乎世界正逐渐被自己推向毁灭的事实，只是随心所欲的试图创造自己理想中的人类与世界。” “终于，凝来到了殊所新生的平行宇宙中。他发现了殊后，打算将殊与自己融为一体，重新成为一个个体——以自己为主导的个体。” “但是他失败了。受誓言的约束，他被雪所驱逐——他和殊本应是一体的，殊许下的誓言对他同样具有效力。” 下意识地，叶凝伸手抚向左侧肩胛骨，然而手指却从虚幻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他收回手，略微叹息，又继续倾听下去。 “凝的袭击让殊短暂的醒了过来，他为了防止凝继续滥用力量将世界推向毁灭，选择收回了属于自己的力量。与此同时他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所放逐的记忆与欲求竟然诞生了自我人格与思考能力，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在剥离欲求时，殊本已打算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在凝的身上他却看到了可能性。于是他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了凝一个机会——他剥离了自己的认知，将其赋予凝。又重新剥落下一颗生命原点，将自己唯一仅剩的思考能力赋予它，并为它命名为青。寓意为新生、恒变、循环。” “完成一切，殊在提前为自己所下达的命令的支配下，把无止尽增长的力量与完整的记忆封存于自己的生命原点中，将自己放逐到世界尽头。同时他令凝掌控力量的钥匙，令新生的青掌控力量的锁链，以约束力量对世界造成破坏。他希望这两个分裂于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生命可以完成自己无法完成的愿望。” “至此，殊这个生命走向泯灭，剩下的只有两个新的生命——凝与青。以及作为力量、记忆容器的壳。” 说到这里，人影停下了讲述。像是一具失去指令的机器人般静立着，眼中只有一片空洞。毫无疑问，他只不过是一具空壳。没有认知、欲求、自我思考判断能力的空壳。只有当他人下达指令或提出要求时，他才按照设定好的模式做出回应。 叶凝同样默然不语，遗失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互相碰撞。剥去迷雾，忍受着认知与记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这一刻起，他将得回自己原有的一切。过去的自我与现在的自我将融汇在一起，凝结成新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