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浪子回头
他刚把全部精力转移到基建工作上来，接到了一个电话，约他去谈谈。 别的人这么贸然约他，他可能以工作忙为由推脱掉，但是这次他也很想去，因为这人是柯凡。 他如约到了镇上一家饭店，柯凡带着两个小弟站在门口正等他。 落座后，柯凡举起手中酒杯：“任大哥，这一杯先谢谢你一言点醒我！先干为敬！”说完仰头一干而净。 不等任峰说话，又拿起第二杯：“这杯酒替丁家兄弟谢谢任大哥！谢谢你为这四兄弟提供了个正当活计！” 喝完又举起第三杯酒：“这杯酒为我们两次上门闹事郑重赔罪！” 这柯凡有意思，一般都是先赔罪，再谢礼，他是反着来。任峰本来想说些客套话，见他这样似乎还有其他事情，也就没开口，带着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果然，柯凡还有话说：“任大哥，之前真是非常不好意思，做出了那么多遗憾的事……” 柯凡从他父亲被驼子他们打死说起，从他为了报仇怎么苦练，怎么混到十三铺老大一直说到现在。 他并没有学什么传统的功夫，就是跟人打，找散打录像照着练，用几乎自残的方式练力量练速度，在一次次战斗中总结成长，总结出一些不要命的招式，才慢慢走到十三铺老大的位置。也就是他年轻，运气好，有些人说不定就已经残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大伤小伤无数，都是靠身体硬撑，去医院基本是不可能的，最多也是买些药自己胡弄。现在身上隐疾不少，一到变天的时候，浑身关节疼痛。 但这样还是没能让他亲自报仇，驼子自寻死路，他却难解心头恨。他对自己也很绝望，不敢面对自己的母亲，有时候以一些疯狂的举动来压抑这种悔恨和愤怒，虽然没到杀人放火的地步，但无端找人事端的缺德事也没少做。 还有就是对亲戚的愤恨，觉得在父亲死亡这件事上没有亲戚能帮上忙，觉得他们都不是好人，不愿意跟这些人再有关系。 然而，对一家远房的表亲丁家四兄弟，他又特别照顾。他觉得这四兄弟跟他同是天涯沦落人。 丁家兄弟的太外婆跟他的太外婆是姐妹，这么样的表亲其实早已淡化，不刻意提一般也就当是不相干的路人，只有像刘备那样攀皇叔的身份才会提及。 丁家兄弟的父亲，柯凡叫表叔，名叫丁繁盛，从小就显得不那么聪明，现在的说法就是有轻度智障。读书的时候就比较明显了，本来怕他读不进还刻意让他晚点读，结果一年级读了无数个还是只把自己的名字写利索了。之所以名字写得还算好是因为老师老是罚他写名字几百遍，这么练下来的。 丁繁盛实在读不进书，父母心想靠他估计没指望，十几岁时就给他张罗了门亲事，娶了邻村一个智障女，指望他们能早点生孩子续后养老。 结果他们还真争气，第一胎就生了双胞胎儿子，把两个老人乐得不行。可惜，丁繁盛脑袋不灵光，却很执着，对孩子是真喜欢，还不让爷爷奶奶插手。并且自作主张给两儿子取名丁一，丁乙，翻了好久的字典才翻出来的，就是想着自己名字笔画太多，罚写名字很费劲，所以找最简单的取。 两个老人没得办法，插不上手，基本上就成了个取钱罐，儿子没钱的时候就过来恶要。 这也罢了，一年多时间，儿媳又生了对双胞胎儿子，还真是应了繁盛二字，两年两胎就四个儿子。这回，儿媳生的时候很突然，没等接生婆上门，自己就剪断脐带搞定了，可惜搞忘了哪个先哪个后。别人告诉丁繁盛称一称，重些的是老三，轻些的是老四。这丁繁盛还偏要跟人犟，凭什么重的先轻的后？ 本来这对双胞胎就叫丁三、丁四了，为这个事，他偏把重的叫丁不三，意思是说他不是老三，轻的叫丁不四，意思他也不是老四。别人也管不了他。 一下子这么多吃饭的，家里就扛不住了，丁繁盛和他老婆又是不懂得规划和节约的，有就大吃，没就去向老人要。两位老人心里直叹气，却也没办法。刚开始，凭着左邻右舍的接济还能给他们。慢慢的，邻近的也没哪个是不要本的粮食，就渐渐少了。 被逼得没办法，两位老人只好去讨饭。还没等到孙子养老呢，自己先走到了这一步。 实际上，丁家四兄弟并不智障，只是父母都那样，缺乏教育，其他孩子看他们像看怪物一样，导致他们也得不到其他人的启发指导。所以，显得他们跟父亲一样笨。长大了也是不懂是非，谁有吃的跟谁，没吃的随时会翻脸，村里人也不奈他何。 柯凡遇到他们时，正跟人打架，力气也有，配合也有，道理那是绝对没有。柯凡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讲道理，觉得带着这样的四个人打架简直是如虎添翼，搞清楚原委后反倒帮他们不讲理，告诉他们只要跟着他就有吃的。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任何时候都有他们吃的，所以这四个大个一直都很听他的话。 柯凡第一次到任峰苗场闹事被教训后，回去其实也一直在反思。 他也大致知道些任峰的情况，以前刚读高中时对这个师兄是相当不服气的，初中老师吹得那么厉害到高中后也不过是平凡人一个，他觉得自己肯定比这位师兄牛！然而命运弄人，他没能读下去，也就失去了将这个师兄比下去的机会。后来混出名堂了还觉得其实读书也没什么，读个大学也不过如此。 直到看到任峰回来办苗场，发生了类似他父亲的遭遇，结果却完全不一样。他回去之后不停回忆，最初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吗？最好的报仇方式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拼尽自己的前程杀个混混？如今那个该死的人已经死了，自己却成为了曾经的他，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错误！ 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实现父亲的期望，让父亲九泉之下能真正瞑目！他没能做到。 退而求其次，让父亲的遭遇不再发生，让更多的父亲能够安心地生产、建设，也是对父亲的一种祭奠，一种告慰！而这，任峰帮他实现了，他其实早就应该上门谢罪。 他还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团伙，特别是丁家兄弟，他觉得他应该为他们谋一份正当行当。这些人并不天生就是坏人，就像柯凡自己一样。要是放任他们自己去闯，却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他柯凡一般的觉悟，很有可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怎么样让一群只会破坏的人去转变，去学会建设，这是他解决不了的。直到杜步凡又开始来找任峰的麻烦，他才突然想到也许这位任老板可以管束并且改变这些人。于是他把愿意留下来的兄弟都托付给了任峰。 而他自己，却更加悔恨自责，觉得辜负了父母的心血，而且没有机会再挽回。 其实，他还很年轻，人生的道路很长，还有无穷的可能性，但是当一个人的想法钻进一个小牛角尖时，就根本发现不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又是任峰提醒了他，母亲还在！ 多年来不敢面对母亲，甚至都不愿去听她的消息。虽然从没真正离开家多远，虽然常常彻夜难眠思念母亲，但他总是不敢回柯家庄，小小弹丸之地的十三铺却还有他的一片禁区。 听了任峰的话，他离家后第一次回到了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 家里还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就像从前一样，只是显得冷清寂寞。母亲比当年老了很多，头发都开始花白。正值年关，别的人家正热热闹闹地置办年货，自己家中却只有孤伶伶一个老人，拿着一家人的全家福安静地擦拭。父亲去世后发誓再不流泪，多年搏命在外，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柯凡，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一声“妈！”，梦中不知喊了多少次，这一刻却压抑地失声走调。胸腔好像都已经灌满了泪水，潮水涌动般刺激着神经，洗涤着灵魂！ 母亲像是在做梦，坐在那里呆滞无神。时空好像停滞了那么一刻，然后才嘴角抽动，眼泪已经流进了嘴里。柯凡疾步上前跪倒在地，终于可以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这一刻，心灵终于得到了释放，无尽的黑暗终于显露出曙光！ 平静下来后，母亲没有责怪儿子，只是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眼泪却哗哗流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