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三枪完胜(5)坏人
阿继要来了,众人连忙屏住气息,而阮大铖更是紧张,手捏着酒杯,青筋毕露。只见阿继闲庭信步走到堂前,手持酒杯高声吟来: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忒煞萧疏,怎耐芳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春江雨。 一曲唱完,阿继将杯中酒一吟二尽,然后举手行礼,“阿继献丑了。”众人只剩回味的劲,全无言语。 直等到阿继落座,左光先才挑起大拇哥,久久不语;对面阮大铖神情十分落寞,他正苦苦思量;看着阿继正将一杯酒倒入时雨嘴中,郁小菡轻咬朱唇。堂上陈梦凡首先拍掌,余下众人纷纷附和。 接下来剩下阮大铖压轴,他稳稳心神起身吟诵: 春光尚早,流莺不管人烦恼。细雨窗纱,深巷清晨卖杏花。 眉峰双蹙,画中有个人如玉。小立檐前,待燕归来始下帘。 方大铉轻轻摇头,“平心而论,阮大这首减字木兰花,已是上品,但与阿继的比起来还是略有不如。特别是杏花句,借了陆放翁的句子,虽然嵌入精妙,但终归还是落了下乘,可惜可惜。” 左光斗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阮大词句已经够出色了。” 方大铉品了一口酒,“奈何前面还有徐阿继。” 两人都具才量,这番评点正中其意,这回连马孟祯也投了阿继一票,阿继依旧占得文魁,而且第二名竟然给了方孔炤,阮大铖就因一句借用落了探花。 阿继依然没变,点了时雨继续作陪,方孔炤点了苏梦晴,阮大铖发了会楞,人们当他不变继续留着郁小菡。 …… 远处绣楼,红袄少女正不辞劳苦地送来第二轮诗词,推门而入,正看到冰雪美人双手捧腮默默发呆。少女扬着手中稿纸笑道:“jiejie,快猜,这轮阿继填的是哪个词牌?” 方维仪如梦方醒,连忙起身,一手抢过稿纸,道:“他最擅长采桑子,难道又是一阕?” 少女拨浪鼓似地摇着头,“不对不对,他可不止会填采桑子。点绛唇!这次填了点绛唇,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春江雨。” 方维仪读了又读,轻轻叹了口气,黯然放下诗稿,另一位湖蓝美少妇接过稿纸看了起来。那红袄少女摇头晃脑,“阮大郎是小立檐前,待燕归来始下帘。jiejie觉得谁更胜一筹?哈哈,还用说,当然是第一春江雨!阮家大郎江郎才尽啊。” 湖蓝美少妇用指头戳戳红袄少女,“维则不许瞎说,阮家大郎岂是江郎,他也是有大才的。那个阿继是什么样的?”这红袄少女原来叫方维则。 方维则一拍脑袋,“呀,还没顾上看呢,却不知是俊是丑。”说着返身就跑。 美少妇掩嘴而笑,方维仪却沉浸词句之中,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又是一声轻叹。 …… 此时人们已经看出来了,这边末席占着两个文魁,加上左光先、方孔炤偶尔发力,此桌永远占着三位花魁。就连马孟祯也说一句:“后生可畏。” 阿继依然来着不拒,同时与时雨、苏梦晴两女推杯换盏。酒筵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眼看太阳倾向西边。 突然又是叮地一声,最后一轮赋诗来了,此时夕阳透过窗格撒入厅堂,方大镇便点了夕阳的题目。春啊,花啊这些大多会有准备,但夕阳却不一定了,果然这一轮吟不出来自愿罚酒的多了起来。 轮到这一桌,连范世鉴也甘愿受罚三杯,而左光先更是二话不说喝酒了事,显然这厮将近一个月只准备了一首与春有关的诗歌,不过也算夺过一次花魁了。 其实到了此时,人们已经不在意别人做了什么诗词,只盯着阮大铖与阿继之间的对决。两轮铩羽,二十多天来阮大铖精心准备,把元宵佳节盛宴可能遇到的题目着实准备了好几首诗词,也自觉称得可为上品,但没想到阿继两轮中仍然妙句横生,处处压他一头。到了此时,他也未免有点气馁。但众人目光所致,作为小才子的阮大铖无论如何也不能喝酒啊。只好硬着头皮吟道: 漫脱春衣浣酒红,江南正月最多风。梨花雪后酴醿雪,人在夕阳浅梦中。 阮大铖已经不敢再填词,做了一首七绝,虽然诗句也不差,但显然在词一道上,他近乎投降了。 整个下午,阿继喝酒几乎来者不拒,又都是一饮而尽,就算杯小也有一斤多了。此时听阮大铖作诗,心中知道他已经搜刮枯肠,快没词了。 阿继更加意气风发,站起来又是一曲鹧鸪天脱口而出: 红影湿幽窗,瘦尽春光。雨余花外却斜阳,谁见薄衫低髻子,还惹思量。 莫道不凄凉,早近持觞。暗思何事断人肠,曾是向她春梦里,瞥遇回廊。 最后一句收束,阿继瞥了一眼郁小菡,只见她拿着空空的酒杯已经听得痴了。众人见他摇摇晃晃,却依然妙句迭出,已经彻底服了。有的人已经在打听,这位小友难道真的是读书只半年的神童吗? “你确定?他只读过半年书?” “千真万确,是方家老四说的。” “半年,写出这样的词?莫非他是柳永重生,秦观投胎不成?” “你问我,我问谁去?会不会是抄别人的?” “你喝多啦,如此妙词,你我没听过,在座诸君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只能是天才了。” 熙熙攘攘的席间,这几句在阮大铖耳中却是清晰无比,此刻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外小窗旁一双大眼睛瞪大了盯着阿继,竟然是他,竟然是他,阿继眼神无意中飘过这边,方维则芳心如小鹿乱撞,“瞥遇回廊”刚才,刚才不是跟他在回廊相遇吗?难道,难道这首词是写给自己的?方维则小小年纪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但这句“曾是向她春梦里”却听得出来是相思之句。怎么可能,这首词越琢磨越如写给自己的一般。这薄幸子,才见过自己,就相思起来了?方维则红着脸,口中念叨着“坏人”,朝小楼奔去了。 这一轮下来已经无须评判,阿继蝉联魁首。阮大铖目光迟滞,三首词对他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左光先此时却是昂首挺胸,仿佛是他胜了一般;方大铉、左光斗对着阿继递来佩服的目光。 徐阿继,三枪完爆阮大铖,这一幕必然会在桐城文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幕,在座诸人心中都是这份心思。 百曲宴到这会也进入尾声,但抄录的清客把数字报上来,竟然只有九十首,离一百首还差十个。 方大镇觉得今日虽然妙句不断,但怎么也不能差了这十首。便问下去,“今日得诸位诗词,令寒舍生辉,只是眼下还差十首,美中不足,看看哪位大才能将百曲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