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是非开端
独面的小叶檀木打底，朱红的油漆都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阳刻出来的“阎王敌”三个大字用金粉刷了又刷，下角是“那氏敬呈”的小字落款，这就是那家人送过来的金匾。 刘老掌柜送的那面金匾被那老爷砸的粉粉碎碎，还给宝珠安了个庸医害人的罪名，当时传的街知巷闻沸沸扬扬。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也未免转的太快了些，仅仅几个月的工夫，亲手砸碎金匾口口声声说宝珠是庸医的那老爷就又重新做了一面金匾，而且比原来的那面更大更体面…… 看着宝珠家的门楣之上再次悬挂起“阎王敌”的字号，而且是当初砸金匾之人挂上去的，这一砸一挂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那家人给宝珠挂匾的时候，并没有闹出很大动静，可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具有极大的轰动效应，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难。 尤其是那玉香那大小姐从轿子里走出来的那一刻，闹闹轰轰的挂匾场面一下子就被“冻”住了！ 那大小姐身穿一袭翠色的八片敞口大裙，腰里挂着几个蝴蝶形状的玉饰压裙，上身是一件粉色的斜襟圆领小褂，妆容整齐样貌精致，果然是十分的风流百分的标致。 这位那大小姐本就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这么刻意的一打扮，更显的花模样玉精神，整个人就如同万顷荷塘中的一朵莲花…… 宝珠曾给那玉香开膛剖腹的事情早已经轰动了整个京城，而且当着很多人的面儿展示了一坨血淋淋不知道是什么器官的烂rou，据说就是从这位大小姐体内取出的病灶部分。 京城本就是个是非之地，无风都能掀起三尺浪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话，肯定是巨浪滔天。这半个月以来，大家都在暗暗猜测那大小姐的最终结局：事情是明摆着的，就算是宝珠的医术高到了天上去，最多也就是保得她一时不死而已。从肚子里取出来那么大的一坨，肯定是活不久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九阿哥又怎么会主动和这样的美人退婚？ 九阿哥退婚本就在大家的预料当中，毕竟那大小姐是一个将死之人，谁也不愿意刚刚办了喜事就办丧事啊！ 以宝珠现在的威望和名声，有没有金匾也就是那么回事，已经不需要金匾这种东西来显摆医术了。所以众人对于那家给宝珠重修金匾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就是想看看那大小姐。 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大小姐不仅不是那种气息奄奄等死的虚弱模样，反而恢复如常，正轻移莲步的走进宝珠家中…… 神术啊！ 医术高到了这种程度只能用神术来形容了。 除了给宝珠挂金匾显名声之外，那玉香此来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拆线。 肚皮上的缝合线看起来好像很紧要的样子，其实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宝珠三下五除二就搞的妥妥当当。 一再表示感谢之意，那大小姐解下腰里的一个香囊塞到宝珠手里：“宝珠meimei救我性命，全我声名，大恩大德非一个谢字可以言表，更有种种误会因缘，此时想来莫非前定？旁的我也就不多说了，这个香囊赠于meimei……” 香囊这种东西是很普通的随身小饰品，穷苦人家多是在里边装一些枯萎的花瓣之类，大部分女儿的香囊里头都是香粉或者香片子。 那玉香的这个香囊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大缎子为表趁着一圈花边，一条三色的系带，很普通的样子…… 可是拿到手中之后，宝珠立刻就觉察到了这个香囊的不同。 里边鼓鼓囊囊，好似装了纸张之类，而不是寻常的香粉香片…… “咦，这里边是甚的物件？好似没有装香粉……” 打开香囊取出一张纸，一见之下，宝珠大惊！ 原本以为是银票钞据之类的纸张，那家虽不是王公皇亲，也是官宦之家，家里肯定不缺钱，就是送点银票也不足为奇。哪怕是银票的面额比较大，宝珠也会“笑纳”。 可这根本就不是银票，而是一张房契！ “三进宅院一套，南北长两百四十六步，东西阔一百九十五步，基下白灰为证。正房四十六间，厢房二十间整。库房四间，仓房三，马棚……” 房契上不仅有顺天府衙门的朱红大印，还有左邻右舍的签字画押，在左下角还有“专于董氏”的字样！ 在这个时代，最讲究的就是地凭文书房凭契，这份房契不仅经过了顺天府的官方认可，连左右邻里都做了证人，等于是凭空送给宝珠一套宅子。 京城地价腾贵，尤其是那家宅子所在的位置，是有名的“富人区”，这套宅子绝对价值不菲。 看到宝珠发愣，那玉香很得体的微微一笑：“我爹爹已经辞去了官职，只等交割完了顺天府的官样文书就走，我们一家人都回江南老家。此一去，恐不会再踏足京城，想再见宝珠meimei一面可就难了。我爹爹为官几十载，薄有积蓄，就把这所宅子留给meimei做个念想……” “你……你们要回江南老家？再也不回来了？” 那玉香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神情之中却满是落寂之色：“这一次经历毕生难忘，我和爹爹都深感京城乃是非之地，不若回老家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那老爷已经混到治人的职位，虽不算什么高官显爵，也是个大有油水的清闲职位，说辞就辞了，确实有点可惜！ “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我的名声……算了，不说这个，”那玉香拉着宝珠走到窗前，指着院子里说道：“宝珠meimei，你看到那个年轻人没有？他就是我表哥，姓陈名继宗……” 那大小姐指给宝珠看的这个年轻人正和那老爷一起指挥众人把金匾挂起来，乍一看确实有点其貌不扬，个头还有点矮。可细瞅的话，也能看出这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那玉香和表哥私通，终于闹出未婚先孕的丑事，不仅把九阿哥给得罪了，还差一点丢了性命。 看这个样子，那老爷已经允了她和表哥之间的婚事，只等回到老家之后就把喜事给办了！ 仔细想想，那玉香能和意中人结为夫妇，已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那小姐好事将近，先恭喜了呦！” 那玉香羞涩的笑了笑：“我表哥是工部的书吏，他们陈家也是江南是大家大户，当官的很多，再过一年半载就可以外放了。到时候就是我的婚期，只可惜宝珠meimei这个大媒人吃不到我们的喜酒……” 按照国朝体制，官和吏有很严格的区分。所谓的书吏，其实一个公务员的意思，根本就没有品级，也不算是官老爷。但是在工部行走办事却是做官的一条捷径。 天底下功名在身的举人多如江中之鲫，根本就没有那么实缺，所以很多人要苦苦等待朝廷的官位出缺，然后才可以做真正的官老爷。 真正有背景有实力的人当然不会傻傻的等待朝廷出缺，而是选择先在部堂衙门里“历练”一番。虽然没有什么油水却可以极大的提升自己的资历，一旦朝廷的官职出缺就要优先考虑这些人。 那玉香的未婚夫也就是她的表哥，本身就是江南大族子弟，当然有家族势力替他在背后运作，再加上那老爷在京城的人脉，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外放做官了。 按照国朝不成文的规定，这种人外放出去最起码也是个实授的七品，哪怕是不能外放到各衙门做堂官，一个县令是绝对跑不掉的。如果家族实力雄厚的话，用不了几年就可以一路高升，而那玉香那大小姐就是正经的官眷！ 想想差一点就要身败名裂的那玉香能有这么个结局，宝珠也替她高兴，捏了捏手里的房契笑道：“既然如此，我若退却了你的赠礼就显得矫情了。老实说吧，我这样小户人家的女儿可不能和你们相比，我也做不了官眷，只能尽可能的多赚几个钱，求个衣食丰足也就是了。嘿嘿，谢谢那小姐的厚赠……” “宝珠meimei你这么想可就错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拉到吧，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虽是出身寒门，却是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尽管可以做得。我就不一样了，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千金大小姐，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依足了规矩，哪怕是说话走路甚至是哭笑都得想着自己的身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就不晓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真的说到宝珠心坎上去了。 出身虽然贫寒，也没有绝世容颜和玲珑心窍，十足的大凡人一个。可凡人有凡人的好处，不用想太多的事情，也不必有太多的顾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以知道外边是什么世界，还能知道三百年后的世界，这一点无人能比！ “宝珠meimei，明日我就要先动身回海宁老家了，此一去恐难再见，我会给你写信的。”那玉香遥望偌大的京城，深有感触的说道：“京城就是个是非窝子，我听爹爹说现在的局面有点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卷入其中，宝珠meimei可要小心一些……” “我就是个老百姓，行医治病吃饭过活，什么样的是是非非也惹不到我，你就放心的回老家吧，记得给我写信哦……” “身在京城，又和几个阿哥多多少少的有些牵扯，想要不惹是非，岂是那么容易的？”看着大大咧咧无比乐观的宝珠，这句话憋在那玉香心里终于没有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