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字帖
展眼就到了九月。 九月农忙,林家在上扬城外的田地和庄子都开始忙了起来,红裳就琢磨着去一趟郊外,一来是就近督看林家雇佣的佃户,二来,秦珂最近似有些仄仄的,她想着带秦珂去庄子上去散散心。 秦珂倒不知道她阿姐这一番好心。听说红裳要带她去上扬郊外的庄子上住几天,头一个反应就是莫不是小夫妻两个吵架了?偷观察了一番,明明两人吃个饭都是眉来眼去,腻歪得不得了。 她见两人没事,就把问题丢开了,自顾回到了房间里,照例吩咐小青磨墨。她绑了袖子一边摊开一本佛经一边执笔抄写起来。 小青不识字,但也不妨碍她看得出来她家姑娘字得写得十分漂亮,不像有时候街摊上叫卖的对联儿,一个字圈得像一墨团子,还有人拍手叫好——这丫头不知道欣赏草书,她家姑娘为表诚心,都是用正楷一笔一划地抄写。 主仆两个一坐一立,一个写一个看,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秦珂松了绑袖,转了转有些酸的手腕子。小青则上前将几张抄得满满的纸收起来,准备觑空偷偷烧了。她手上摸了摸那写的顶是漂亮的字,心中虽疑惑为何姑娘每次写完都不能让让人看见她的字,但也没多嘴。她将将把抄写的经书往袖子里一拢,堂帘就掀开了。 昙香手中正拿着一个荷包,见她从里屋出来,笑道,“姑娘可是练完字了?正巧,今日姑娘屋里的月例发了。”她将荷包递给小青。如今昙香名字上算是秦珂华清院的丫头,实际上秦珂一直让她跟在红裳后头帮忙。屋子里的一众事物均是由小青领着。昙香也不藏私,以前在成箦处训练时的本领用得上的均慢慢教给小青,两人渐有些师徒之谊。一个月下来,小青倒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行事愈发稳重了起来。 昙香看了看屋子,问道,“姑娘的东西可收拾好了?用过午膳,娘子就要上路了。” 听她问,小青连忙唤道,“豆芽儿,豆芽儿!” 楼梯口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小丫头豆芽儿从楼上伸出半个头。 小青道,“让你上去将姑娘的衣箱拎下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豆芽儿咚咚又下了两个台阶道,“箱子还未装好,姑娘常穿的一件澹澹色罗裙不见哩。” 秦珂听两人在外间这么大声,便从里屋走出来,问道“好好地,怎么会不见了?” 小青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是了,那件裙儿上回姑娘沾了墨,可惜了半天,可不是拿出去洗了么。倒是忘了同豆芽儿说。” 豆芽儿听说,吐了一口气,“可吓了我一跳!”豆芽儿专管秦珂的衣物头饰,她年纪小,头一回一个人做主管一件事,便当做天大的事来做,恨不得成天立在衣柜前,眼睛盯着妆奁,每天都数一通。秦珂笑她幸亏是小家小户的丫头,若是让她管着宫里娘娘衣饰,恐怕她都不得睡觉了。 正说着,秧苗从外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一进来就笑道,“姑娘的裙子拿了进来。”豆芽儿从楼下咚咚地下来,翻开包袱,里头果然是那条澹澹色绣着白花的罗裙,裙子下还压着一本薄薄的书。 秦珂奇怪,伸手拿起书,一瞧封面,却是曹夫人的字帖。 秧苗连忙回道,“李婆子让奴婢回姑娘一声,这是上回姑娘让她从外买来的字帖。”林宅除了主人家的贴身衣物由院子里的丫头洗外,外边的衣物均交给坊里专门的洗衣妇,这李婆子就是林宅雇佣的妇人,也是小青的娘亲。 秦珂不动声色地扫了小青一眼,见她脸色涨红,便垂眼翻了翻手中的字帖,见到书页中夹杂着一封信,她笑了笑,道,“这字帖可不便宜,要找到可费些心思。取三两银子给李婆子,说姑娘我谢谢她了,下回定不这么麻烦她。”她抬了抬眼,又道,“小青,你去说吧。” 小青强笑道,“上回说要买字帖的时候,姑娘就已给了钱,这回还给什么给。”说罢,就转身出了屋,果然没拿银子。 昙香看在眼里,看了一眼秦珂,忙移开话题,笑道,“豆芽儿和秧苗没事做了?全杵在这做什么?莫不是想讨好姑娘,想跟着去庄子里去吧。” 豆芽儿一听这话,手里拿着罗裙就往楼上跑,嘴里说道,“昙香jiejie还骗我哩,姑娘早上就回来说了,这回一个不落地都带着我们去庄子上去呢!”话这么说,也怕秦珂一个不高兴,就不带她们去了。 秧苗也道,“奴婢去厨房拿几匣糕点去备着。”也出屋了。 昙香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替秦珂倒了一杯茶,“姑娘用功,娘子又高兴又担心。天渐渐转凉了,姑娘这屋子后头有个池子,娘子怕屋子里潮气,吩咐从庄子里回来,姑娘屋里就开始燃炭盆。” 秦珂将字帖反扣在桌上,笑道,“阿姐太娇惯我了,我定要去同她说说,哪有九月里就点炭盆的,到了冬天可怎么过呢!” 昙香道,“回头姑娘要念书写字,不如到楼上的暖阁里,既不受潮气,屋里又敞亮。省的娘子担心。” 秦珂点点头,道,“也好。” 两人便商量着趁着去庄子的功夫,将楼下的书房搬到楼上去。昙香慢慢讲话题从书帖上引开,松了一口气,两人商量一会儿,便往红裳处去了。 那边厢,小青急匆匆地走到垂花门处,看见垂手等着的李婆子,气不打一处来,拽着李婆子的袖子就往偏处站定,道,“阿娘,那字帖是怎么回事?” 李婆子苦着脸,“我也不想啊,可上回自从送了那件衣服后,那柳家的小公子就盯上咱家了,还说要收你阿弟做一个小厮。”
小青大惊,“阿病被您给送进去啦?” 李婆子搓了搓手,“你想咱家是什么情况?半年吃不到一回rou的。你进了个大方的主家,好歹能养活自己了。柳府是个当官的,还能亏着咱家阿病?” 小青急道,“您可真糊涂!阿病若没了奴籍,好歹能进个学堂念书呢!就是当不了官,做个算账识字的账房也不错啊。” 李婆子拽着她,低声道,“你才糊涂哩!你当老娘不会算账。你一月拿多少钱?我一月拿几钱?还读书哩,束脩都交不起。现在进了柳府当柳家小公子身后的小厮,阿病又能吃好又能穿好,跟在柳家公子后头还能识几个字!便宜得很!” 小青听她这么一说,倒是静了下来,问道,“那签的是什么契?” “活契。”李婆子伸出十个指头,“十年。” 小青垂眼想了想,又问道,“那字帖到底怎么回事?” 李婆子瞧了瞧左右,凑近了道,“上回你不是拿了姑娘一条裙子回来么?那裙子上好大一块墨斑不知道要费多少饭团揉哩,我就随口抱怨了一句小娘子不会练字都写到裙子上去了。你阿弟这小子当面不说,竟回去告诉了柳家小公子。那柳家小公子听说姑娘练字,就硬托我送一本字帖,我也为难啊,你阿弟在柳府里头,况且一本字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红裳成亲那日,秦珂穿的是柳之潜新作的衣裳,临时将下摆缝了进去,回来再拆时有了针孔不好看,还不回去了。因每套衣服都有记录,秦珂怕柳之潜回去不好交待衣服的去处,忙命小青偷偷去了衣坊,买了一样的布,亲自按着衣服的尺码,重做了一件一样的,托也在柳府里接活的李婆子送去,就说是洗干净了,公子却忘了唤人来拿。 这一来,柳之潜便知道李婆子必是能和秦珂说上话的,这回听新收的小厮说她正在练字,忙将开蒙时临的曹夫人字帖托李婆子送给秦珂。 小青又是气又是无奈,李婆子这么做是不对,可阿弟又在柳府,一时让她为难起来,只得告诫她娘,道,“下回可不许说姑娘的什么事,随口都不成,阿病回家也该好好训他一顿!” 李婆子连忙点头答应。 小青目送着李婆子出了角门,转回院子里,一时倒踯躅起来。直到用过午饭,林宅的两辆马车并一辆牛车出了坊往上扬郊外去了,小青也一直未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