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无可救药的女人们
独一抹烈阳穿刺沉霾了许久的。~ 宣政。 朱漆金匾高高宣于百级玉阶之上，笔力遒劲的三字所发出耀眼的光芒直要冲破视野。阶下随风而起一袭袭华服衣摆，拂摇如云海，众嫔妃不时地垂下目光互相打量，试图由侧人视线中寻找对策，面面相觑无语凝滞后，又皆是向迎于首位的常太后看去。这一刻，哪怕常太后的一个眼神，都是肯定。 “冯妖你胆敢——”乐平王最后冲口而出的声息由羽林郎两侍卫止住，怒音转为声声呜咽，渐渐飘远，人亦由卫军拖去。 广场下止声一片，常太后吸了一口气，方才平静的微笑缓缓收敛下。 “太后。”一个小妃侧轻喃着，意**提醒。 常太后冷笑着掀了一角裙袍扭离去，华摆顷刻摇转，尾随的众人忙又快步追过去，摇摇晃晃一带队伍入去步往西宫廊道。李申落至最后，久久不动，只目光朝向车辇停落的阶前呆滞地望去，满目苍白，浑然看不透神。 常太后走出数步，猛然顿，一脸无奈地看去无知无觉茫然的李申。 “申儿。”她唤了一声。 李申愣愣回过神来，予她一拜：“我早便说了，不想来凑这份闹。这就回去潜邸。”之所以仍是于此，或许仅仅是因为想看他一眼，哪怕多一眼。 常太后长长一声叹息，宫袖垂落，素影逆光步步远去。一路之上她惨笑摇头，傅云舒，你的女儿果然像你，却也不像你。 中宫门顿时大开，由东大门快步而来的众汉臣是由李弈带领下持宫谕破宫而入，李弈所率一干大臣及时冲散将宣政齐齐围堵的胡臣，赤墨螭虎二色朝服重重交杂。如今常太后一行已是退去，李弈等汉党前来护主，自是让鲜卑贵公们失了底气，本是来势汹汹，如今已溃散如乱势。 百名军随即将众臣围截，但闻李弈一声令下，纷纷起剑抽刀兵刃相对。众王贵于此更知是大势得去，才转去车辇痛声跪拜，哭呼万岁。 李弈朝前迈出几步，单膝而跪，朝服与佩刀摩擦所发出的声响肃杀，戾气bī)人。 “臣，护驾来迟。”只是一句喑哑出声，扬起头来额汗滑落。子时三刻，他受命深夜入宫，皇帝以宫御令为托，命他速去京都营台调遣卫军，无论如何，辰时必归。虽不知帝意如何，得令之后不敢做半刻耽误，却仍是险些迟了。 崇之将辇外形报于车内，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冯善伊于是稍缓了口气，扬声应道：“李卿有功无过。” 垂首看去怀中眉目平静却苍白的拓跋濬，一颗心总算落定，难怪他能睡得如此沉静，原是做好万全之备，但凡自己有了三长两短，亦有李弈之辈做后应。如此周密祥备，确也是他拓跋濬的作风。 李弈闻听这一声，适才有些惊讶，忙紧目看去崇之公公，崇之予他颔首，微微笑平静道：“是皇后娘娘。” 眼中一明一灭，李弈忙又垂下头，仓猝声中绪微妙：“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崇之见大势扭转，松口气又道：“乱臣已逐去，劳请万岁同娘娘下辇上。” “崇之公公。”冯善伊只压低了一声，“抬辇而行。”声音不急不缓，听去便如同随意而言，只近侍崇之却分明敏感地体会言中深意，目中惊闪过一分焦虑后，强装淡然无事，朗声言起辇，只尾音仍掩饰不住的颤抖。 车辇再起时，冯善伊轻缓拉了拉拓跋濬染血的衣领，开口，嗓子一哑：“你的脆弱，只我一人能见。” 她侍奉过三任帝王，唯独拓跋濬是她所见过最在乎颜面，为事最谨慎的一个，鲜卑族人中的血于他格中鲜少，多得反是汉人的文雅持重。 宣政门大开，入辇，崇之逐去众内侍，门紧闭。 门沉闭暗，崇之猛地跪地时，已转了哭音：“奴才便知道皇上定是撑不住。子时便是由玄宫人扶进内，而后歇不至片刻，才又急急而出。~” 冯善伊走出辇，将后长帷扬起，御座之中的拓跋濬便似睡着一般，沉静安宁，如何也不像病重。 崇之连连上去搀扶，一路哭着将拓跋濬送入内榻中，转便**去唤太医，由冯善伊拦住。 “如今不得走漏风声。”她声音一低，坐在榻前替拓跋濬盖上被单。 “娘娘。”崇之手腕轻抖，紧张得不能呼吸。 “这魏宫中没有一人能信。”她定定言着，看去并不愿从命的崇之，只道，“如今新政初始，皇储未立，这时候传出皇上重病的消息，只会致臣心更加动摇。消息走漏半刻之后将迎对的场面，会比方才那一幕乱倍。”若真如此，便恰恰是给了宗长义求之不得的可趁之机。 帐帘随风而抖，漏出冷风徐徐，冯善伊唇角弯了弯，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忧心：“一刻之后即是大朝。皇上再不醒，总要引起端倪。” 崇之浑瘫软，跪了下去撑地发抖，哽咽着便**哭出声来。 “去请一个人。”她想了想，静下心冷道。 崇之含泪仰头，满是疑惑，不正是言说不得走漏风声。 “去请常太后来见我。”闭了眼睛，咬牙，“务必” 崇之爬起带风疾疾奔了出去，帐中静得没了声息，她这才皱起眉头，抬手攥起拓跋濬露出帐外的一角袖子紧紧握了握：“既是病得重，如何亲自来截我，是傻子吗？嘱令李弈前来护我，却没有为自己预先料想如何应对百官吗？你是真信我，还是太糊涂。” 外忽响起轻灵的脚步声，冯善伊连忙将帐子遮下，几步而出，含怒看去外行来的小宫女：“如何入不报？” 小宫女手端着茶盏，小心翼翼道：“娘娘，是皇上用早茶的时候。” “交给我吧。”她抬了手接去。 “娘娘。玄宫人问皇上可是需要她伺候？她便候在外。” “玄宫人？”冯善伊喃了声，转入帐时顿步道，“有本宫在，皇上不需要任何外人。” “是。”小宫女退步而出。 冯善伊在内中来回转了几圈，直至崇之熟悉的步音贴近，她才急急挑起帘幕，崇之见其眼色心领神会地退下，只留常太后于中。常太后面无表地走至一侧桌前缓缓落座，厌恶地挑眉：“冯善伊。你搞什么鬼。” “太后今是当真的糊涂。”她迎面直叱，丝毫不留人面。 太后面容发惨，目中惊怒流曳，掷落手边茶盏：“册封大礼都未举行，你真当自己是万人之上便自作猖狂。” “世祖基业今便险些因太后毁于一旦。”冯善伊冷笑着转入她面前，摇了摇头，“我从前并未觉得您不识大体，如今知道您是真糊涂。不过是皇后宝座，只过了这紧要当头，您扔给谁就是，如何要于此发难。今大阶下，您万不该召集群臣当众发威，是毁了皇上，也毁了自己的荣贵福禄。” “皇上呢？”常太后冷冷挑眉，不屑一笑。 她将帐帘予她掀开，静无声息。 常太后大是讶异，连走几步靠于榻前，惊痛至无声以发。 “再有半刻即是大朝，无论如何要先挡住众臣。”冯善伊冲她摇摇头，“事已至此，你如何要听我一次。” 常太后回过神时，心智已全乱，慌忙走出几步，步子一软，即是跌坐脚榻之上，她抬着袖摆，口中怔怔念：“唤太医，太医。” 冯善伊扭过她肩，咬牙低声道：“您如何还糊涂。魏宫处处深机，谋篡位者大有借此出手的机会，至那时，你我的子都不会好过。” “篡位？”常太后似乎反应过来，随即冷冷摇头，“冯善伊，你少以此为借口吓人。怕自己才到手的后位会因此旁落才命人压下口风不是？” 冯善伊猛得松开她：“无可救药。”言罢索大迈出几步，大敞开帐帘，“走啊，出去说给百官众妃听，就说皇上病重于榻人事不知。只三内朝纲不乱，未有篡位bī)宫之难，我便把脑袋拿下来给你” 常太后撑臂而起，颤巍巍地走出几步，眼角含泪看去榻上一眼，泛白的指节攥着帐帘，咬紧已是铁青发紫的唇。她闭了闭眼睛，才是睁开，恍惚看着眼前越发真实又清晰的冯善伊，虚了虚眸子：“要哀家如何做才能一时挡住百官。” 冯善伊恢复至平静，先前发白的脸色缓缓升了血色：“大朝之前以懿旨召重臣入世祖阁。” “何意？” “在太武帝灵牌之位，当着众臣面讨伐我称后一事。” 常太后如今也不明白她了，抖起寒色笑了笑：“冯善伊，你倒真是有趣。” “不是不给您机会讨伐我，只您也要选对了时机地点。如今如此，才是适宜。”说着缓步朝去窗前站稳，幽幽道，“我也希望有更好的对策，只是......” 除此之外，便没有常太后推大朝，召集文武百官的借口。 “皇上又当如何？”常太后总算问了一声。 冯善伊点点头：“我会守他醒来，他一定会醒。” “但凡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要想活命了。”常太后最后看了她眼，恹恹垂下目光。 “我做恶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多了自不在乎。”冯善伊笑得落寞，再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常太后，“我们便合作这一次吧。” “我有要求。”常太后仰起头来，半刻之前挂在面上的悲痛惨淡消逝，容色转变之快便要冯善伊也是一惊。 冯善伊淡淡笑着，果然也是魏宫熬出来的女人，实不容小窥。刹那间却是隐隐的哀意，对常太后而言，拓跋濬到底是似乎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的亲人，亦或者只是凭借之富贵尊宠的棋子。权力之前，二十年大于生恩的养育之，竟比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