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鱼rou
堇南闻言,心头一紧,连忙抬脚跟着老者行去。林肆风提着药具跟在后面,倒真像药铺店里的伙计。 绕过正殿,三人快步来到一处极为偏僻的宫殿。经过一颗绿叶寥寥的树时,两三只乌鸦发出嘶哑的鸣叫声,从树枝上腾飞而起,盘旋在阴云重重的苍穹之中。 刹那间,天地悲凉。 在通往太子所住的房间时,他们必须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全是剑林刀丛,剑芒的光交织在一起,刺人眼目。 人为刀俎,堇南是知道的。我为鱼rou,堇南也是知道的。可当她穿过甬道,感受到剑锋传来的寒气时,心里并不觉得有多么害怕。 或许是,在她身后有个林肆风吧。 没有命人通报,他们直径走入殿里。 堇南刚踏进去,便觉得眼前这座宫殿和先前去过的侧殿大为不同。放眼四周,偌大的殿里空荡荡的,满眼皆是冰冷的青铜色,悬在梁上的白色纱帘微微飘动着,就如鬼魅一般—— 实在是太静了,除了宫外时不时传来的乌鸦叫声,整座宫殿没有一点儿的声音,堇南不由地开始怀疑殿里是否真的有人居住。 终于,走到一扇屏风前,堇南总算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屏风后面,江国的皇帝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直到听到老者通报说大夫来了,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臣女叩见皇上、皇后。”注意到还有一名头戴凤冠的女子伏在榻前,堇南跪地恭敬道。与此同时,她听见林肆风也跪下了。一时间,堇南突然觉得很内疚。 林肆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除了几个月前向林伯父谢恩的那一跪,她从没见他对谁下跪过。可此时,为了自己,他却在王室贵族面前跪下了双膝。 堇南刚一错神,皇帝便走到她的面前,冷声质问道:“为何来得这么迟?” 堇南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父亲平时总说统领江国的人是一个年轻的智者,可此时在她眼中的人,却是一个目光浑浊、神情恍惚的男子。 “路上耽搁了时辰,还请皇上见谅。” “耽搁了?”皇帝对她的回答似乎很不满,他突然间变得暴躁起来,目眦尽裂的模样就像恶魔,“孤的煜儿就快撑不住了,他是江国最后的希望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定要救他,你一定要救他!” 皇帝咆哮着,两只手钳住堇南的肩不停地摇晃。 堇南被吓懵了,只觉得自己的骨架子都快要被他摇散了。 “还请皇上冷静,我们一定会用尽全力来诊治太子。”就在堇南深陷恐慌之中时,林肆风开口替她解了围。 皇帝闻言,放开堇南,他看向林肆风,忍住怒火道:“她是大夫,你又是谁?” “她的伙计。”林肆风答。 “好,好。”皇帝铁青着脸,一字一顿道:“三日之内,若你们救不了孤的煜儿,孤必会亲手将你们杀了!” “皇上……”一直伏在榻前低声啜泣的皇后抬起头来,脸上泪水纵横,妆容全都被弄花了,她哽咽道:“皇上息怒,皇上三思。这次请来的大夫是淳于大人的独女,淳于崇义也算是朝中难得的忠臣,皇上若因一时怒气杀了他的女儿。岂不是会落下不通人情的……” “住嘴!”皇帝赫然打断道,“孤现在顾不了这些了,治不好煜儿的人,都得杀!” “皇上……”皇后还想说什么,一个太监突然进来通报道:“皇上,刑部尚书孟大人求见。” “孟津舟,他有何事要与孤商榷,莫不是又因为沈郜之案的事?”皇帝的脸色愈加阴沉下来,“真是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传孤的话,不见!” “皇上息怒。”皇后劝道:“皇上闭门不见,万一孟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岂不是耽误了政事。皇上放心,煜儿这头,还有臣妾呢。” 皇帝闻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皇帝前脚刚走,皇后就站起身来,用手绢擦拭了下脸上的泪,交代堇南好生为太子诊治,若有什么疑惑,便可问梁太医。 梁太医,就是那个身穿靛蓝官服的老者。 皇后走后,堇南移步走到榻前,她早就一睹太子煜的真容了。传说中,太子煜爱好丝竹,精通歌赋,常年幽居在宫中,性子虽然孤僻些,却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浑身充满戾气。 此时,当她看到蜷缩在锦被中的人时,心突然一颤,若不是伸手一探还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息,她真的以为踏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太子煜双眼紧闭,脸色枯黄,嘴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堇南首先替他把了脉,脉象很弱不说,当她的手触碰到他时,顿时吃惊不小,她从来没有触碰过这么冰冷的皮肤—— 可是,就在她刚才探他的气息之时,他就像一个发热的病人,呼出的气很热。 这是为何,一个人身上同时有大寒和大热两种症状? 堇南开始发愁,她翻开太子煜的眼皮看了看,又扒开他的嘴观察了下舌苔情况,可是依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对于他的病因也没有理出半点头绪来。 “梁太医。”堇南硬着头皮,朝那个凶巴巴的老者问道,“太子平常身体如何,可有什么旧疾?” 梁太医名道恒,此时,他乜斜着堇南道:“因为早产的缘故,太子历来身子孱弱,体内虚寒,时常发冷,严重的时候还会发生阳虚吐血的情况。”顿了顿,他又道,“怎么,观察了半天,淳于小姐依旧一无所获?” 堇南不理会他的奚落,又问:“太子体虚,梁太医可知,他平日里常服的是些什么药?” “阳虚吐血,自然是服地黄丸了!” “恕堇南学识浅薄,梁太医能否仔细说说,这地黄丸里面加了哪几味药,是如何制成的?”
“地黄丸的制法医书上写得详细得很!”梁道恒不耐烦道,“现在太子的病症远比你想的复杂得多!呕吐,口中灼热,皮肤冰冷且发粘!这些你都没注意到么?!” 堇南闻言,只想太子煜的症状确实有后两项,可呕吐这一项…… 看出她的疑虑,梁道恒命宫娥将金盂抬来,指着盂里的秽物道:“你自己瞧,这都是太子早上吐出来的。” 堇南并不嫌脏,她细细观察着,只瞧秽物中还混有发紫的血。 如此看来,情况可不容乐观。难以进食,却一直呕吐和吐血,恁是再强壮的人,也熬不过三日。 不管如何,先止呕再说。堇南打定主意,便开了一个止呕吐的方子。 梁道恒扫了一眼药方,突然露出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来。 “好。我这就让宫娥照方子熬药。” 堇南看着梁道恒出去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林肆风。”她看着一旁就快睡着了的人,轻声唤道。 “嗯?”林肆风闭着眼,声音也是低低的。 “我总觉得太子煜的病症没有那么简单,我害怕……”堇南突然间没了往日的自信。 “你害怕什么,害怕榻上的人死了,你我也会没命?”林肆风赫然睁开眼,一双眸子在稍显阴暗的宫殿里耀出熠熠的光来,“你记清楚了,咱们不是鱼rou,任人宰割的事不会发生在咱们身上。” 堇南认真听着,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 过了一会儿,梁道恒亲自将熬好的药端来。堇南接过药碗,让林肆风将太子煜扶起,开始一勺一勺地往他的嘴里送药。 看着药汁一点点流入太子煜的口中,堇南正要将悬着的心放下来时,只听“哗”地一声,太子煜竟然将喝下去的药汁又全都吐了出来,不仅如此,更可怕的是他又开始吐血了。因为胃中空空,他吐出来的全是紫黑色的血。 几个宫娥连忙将被血弄污的锦被扔了,重换了一床新的。可这并不能让太子煜停止呕吐,堇南看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血,只想再这样下去,他的五脏津液都会被耗干…… 要怎么样,才可以救他? 堇南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以致她和林肆风被侍卫带出殿外时,她还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记得,梁道恒说了一句“又一个”。 什么又一个?她开始不明白,可当她被带到一间阴暗的小屋时,看到墙壁上挂满的刑具,以及地上的一滩滩血迹,她终于明白梁道恒的意思了。 她和林肆风,也许真的就要同那些诊治失败的大夫一样,葬身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