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折腾(4)
回到内室,欧阳晟和陈安平正坐在那里研究一张图纸,低声絮叨什么,看陈安平的模样可一点也不像在押的囚犯。 “规划弄出来了?”柴宜哥慢悠悠地靠近,陈安平立即将图纸交到他手上,柴宜哥扫了一眼道:“这是彭城的吧,先给我看看军营的!” 从柴宜哥入主徐州的第二天就开始酝酿城市改造计划,现在徐州的房屋破旧不堪,城墙也年久失修,这样显然是不能作为基地的。柴宜哥计划将城外的勾栏档子统统拆掉,然后重新在城内修建商铺。 他的计划非常宏伟,不仅要重新规划城区的商业,还要加宽护城河,加高城墙。当然,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在营造理想城市之前先得做试验,正好城里的军营实在不堪使用,两个大校场也很破败,柴宜哥打算先在城外修建一个军营,同时也好测试一下陈安平这个专业人士的能耐。虽然这家伙反复强调只想躬耕于乡野,但柴宜哥根本不理,甚至邪恶地想不付他工钱。 “这个东西是?”柴宜哥指着陈安平的设计图,语带惊讶地问。 “这是沼气池,虽然一时还无法建造,但我先保留了它的存在!”陈安平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语气显得很兴奋。由于柴宜哥当初和陈安平商量时,瞎扯了一番关于沼气的设想,陈安平就留心了。 由于前世是记者,柴宜哥有点话唠的毛病,而且这份职业也决定了他什么都知道一点,但全都很稀松,但这不妨碍对陈安平的启发作用,柴宜哥只是尽其所知为他描述了一下沼气池,陈安平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在柴宜哥考察彭城的这段时间,他除了制作规划图,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沼气实现上。 无疑,在这个时代,沼气运用几近天方夜谭,而且也没有现实意义,但陈安平表现出了狂热的兴趣。陈安平酷爱数学,在他流浪的岁月中翻译了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确实被古希腊的数学思辨所折服,但他也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进行数学研究,尤其是算术能力奇差,而且他所学驳杂,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则容易一事无成。恰在此时,柴宜哥给了他启示,即便是有点无聊的沼气池也足够让他兴奋,而他的兴奋带给柴宜哥的则是惊喜。 粘土砖,混凝土,炼钢,锻造……柴宜哥看到陈安平将自己的描述总结出来后,拍了拍陈安平的肩膀,“先从烧砖开始吧,咱们一步一步来,我支持你建沼气池。”话说得斩钉截铁,但心里却在感叹,这家伙居然弄颗科技树给我,果然有东方的达芬奇的风采啊,同时心里很期待陈安平的砖石水泥筑成的军营会是什么模样。 看着柴宜哥和陈安平讨论怎么烧砖,怎么做混凝土,欧阳晟站在原地惊愕万分,在他与柴宜哥的接触过程中,这位公子给他的印象不停地变化,从年少机智到现在几乎是无所不知,他是在不明白生活在郭家后宅,且如此年少的柴宜哥缘何知道这么多,竟然让一个行过万里路的学者孜孜求教。 科技树的第一步相对来说很容易,无论是柴宜哥的后世知识还是陈安平在两河流域所见所闻都足够生产出水泥,所以两人交谈到后来,柴宜哥明智地打断了陈安平对锻造工艺的咨询,勒令他不要好高骛远,同时也适时地避免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部倒光。现在他逐渐把握住了对陈安平的使用方式,就是用无穷无尽的后世知识来刺激他不断地研究发明。 “药师,给安平拨钱!”柴宜哥非常大方地对欧阳晟说,“在他把水泥弄出来之前,要多少钱都给!”其实这只是一个姿态,柴宜哥要让陈安平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世界只有他会大方地出钱做科研,当然,在说这番话的同时,柴宜哥已经在盘算要建立一个财务预算制度了。 和陈安平谈完后,柴宜哥扭头看着欧阳晟,问道:“药师,你对我刚才对大户们的提议有什么看法?” 正在被柴宜哥的博闻多识所折服的欧阳晟听闻此言差点不知所措,但见柴宜哥希冀的眼神,突然想起公子爷曾感叹过身边尽是闯将却无治臣,顿时凝住心神道:“公子折杀在下了,不敢有看法。” 柴宜哥笑了,“算我用词不当,你别磨叽,此事是我的个人设想,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药师既然已到徐州,就不要客套,尽管畅言。” 欧阳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在下斗胆问公子如何看待徐州?” 柴宜哥不解,欧阳晟又道:“公子所行的土地政策涉及税制变法,在彭城以您的铁腕之力尚可镇之,却与彭城之外的邬堡土豪们渐行渐远,当然,他们在公子眼中亦如蝉虫一般,但朝廷将如何看待此事?” 从账面上看,柴宜哥亩丁合一的法子实际上对朝廷有好处,但这必须是在有大量成熟耕地的情况下,否则还是现行的丁税制更有利,而且郭威登基后面对的是整个天下,在税制上必然不能妄动,这种压力并非柴宜哥面对彭城一地可比。徐州亦非羁縻之地,若柴宜哥在税制上不和郭威统一,显然会招致话柄,欧阳晟忍不住提醒,徐州这个位置,公子还没有坐稳啊。 君主需要的是集权,郭威登基之后必然会有削藩的念头,此时若他的孙子还在玩割据,这不是给了其余节度使们效仿的案例。 不得不说欧阳晟所谋甚深,当他决定要投靠柴宜哥的时候就不得不为他多做打算。目前,郭威登基大局已定,然而在他屁股还没坐上皇位的时候,有智之士都在担心继承人的事宜了。他唯一的儿子郭青哥被刘承佑去势,这件事天下皆知,虽然不排除郭威老树新花的可能,但这世道谁敢指望深宫妇人的肚子?所以现在能继承帝位的人选只有郭威屈指可数的几名亲属,柴荣显然是有资格的。 “如果郭威有意立储,公子爷这般激进的税改恐怕会招致权贵们的物议,对你父亲的影响甚大啊!”欧阳晟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柴宜哥拍了拍脑门,他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都怪历史知识带来的惯性。说起来,虽然他深得郭威喜爱,但父子俩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关于帝位的想法,没走到这步之前他无所谓,然而到了今天这地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自己老爹继承皇位。 “难道这土改竟是不能做?”柴宜哥叹了口气,受到欧阳晟的提醒,他才想起历史上柴荣继位并非那么顺利。 “非也!”欧阳晟摇了摇头,语调逐渐自信起来,“在下以为公子剥夺三家大户的田地是上策,但却不能用朝廷的名义!” “噢?”柴宜哥怔怔地看着欧阳晟,欧阳晟解释道:“以公子的年纪以及郭公的宠爱,何不跋扈一点,将彭城的土地据为己有,然后行那地租之策,对于徐州百姓来说,依旧是一份善举,您只要继续照刘赟的比例向朝廷纳赋,甚至多纳也行,既得民意又得圣意,何乐而不为?”在欧阳晟看来,柴宜哥一定能让徐州富足,只要百姓能吃饱,有人指责他广占土地又如何,若是他能求得郭威将这些田地赏赐给他,更没人敢非议,柴宜哥虽然没什么功勋,开封大乱时的表现可圈可点,皇帝疼孙儿,赐予田地又算什么呢?只要郭威将帝位坐稳,柴宜哥还可以再献税改之策,以他那样的大地主提出这样的策略,还不显得一心为国么?
“妙哉,妙哉!”柴宜哥很是高兴,文人就是心眼多,这事要给王延昭、郑恩等人商议恐怕连个屁都崩不出来。 欧阳晟见柴宜哥喜笑颜开,郑重一揖道:“此事还有个好处,但在下想知道公子的目的何在?” 很直白的一句话,如果说刚才算是对欧阳晟的考核,看他是不是个有智,那么现在就是智者希望柴宜哥能够对他剖白,表现出上位者的勇了。 柴宜哥沉吟了片刻道:“我欲以此地为根基,建立一支新军,席卷天下!” 听闻此言,欧阳晟并不吃惊,他早就料到柴宜哥所谋甚大,若非如此何必来徐州,不过这少年如此豪情,欧阳晟突然生出幸运之感,顿首道:“若如此,在下此策可助公子成军!” “说!”柴宜哥将欧阳晟扶了起来,脸色也愈发郑重。 “公子将自己的土地优先租给军属,且地租还可减低,若是士卒有功或是参军满了足够的年份,公子可将土地赐给他们!” 把军队和他柴宜哥绑在一起,这就是欧阳晟的想法,要避免兵痞们有奶就是娘的作风,最好就是让他们和柴宜哥形成利益共同体,而连接二者的显然就是土地。这已经不单是军功授田,而是跟着柴宜哥当兵就有地种。 这个策略可不简单。募兵制盛行以来已经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这时代的士卒大多是无根浮萍,别看兵变闹的凶,低级军官连媳妇都娶不到。如果柴宜哥优先给军属租地,并且当兵满一定年限就有土地,士卒就能在徐州安家落户,有了土地的牵绊,忠心程度自然增加。或许欧阳晟没有想到一点,士卒们能分到土地,必然会成为婚姻市场的紧俏物资,这对军人的地位和荣誉感提升有莫大的帮助,而军人要得到这份荣誉显然只有跟着柴宜哥才行。 “药师,徐州政事我可放心交给你了!”柴宜哥霍然起身,“我一定给你求个徐州观察使来,我还要好生赏赐那晚绊倒你的那两个哨探!” 两人相视大笑,此时,卫兵传报,汴梁遣郭崇接柴宜哥进京,马上就要过年了,一个新的王朝将在新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