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折腾(3)
刺刀就是真理,郑家和陈家虽然闹腾的厉害,但柴宜哥放出狠话之后,两家的男丁都乖乖地自戴枷锁来到府衙谢罪。当然,柴宜哥借题发挥,将徐州城里的富户都召集到了府衙也让全城震动。 实际上,徐州城的富户等到这个消息后终于松了口气。柴宜哥夺城以来一直对这些人不闻不问,态度耐人寻味。开始时,富户们除了陈家腿脚勤快点,其余人都心存观望之心,虽然柴宜哥突袭徐州,但是天下大势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多数人觉得如果柴宜哥要钱给就行了,千万别卖身投靠,万一最后他玩不转徐州,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这些土著怎么给后来者交代? 可是如今的情形出乎意料,郭威拥兵再度回京当上了监国,刘赟这个准皇帝还没来得及爬上宋州城楼抗议就结束了政治生命,谁都知道,郭威监国就是篡国的前奏,恰好此时坊间传出了柴宜哥的真实身份,这一下,徐州城的富户们坐不住了,连外间颇为张狂的邬堡组织也龟缩了起来。 这时候,富户们谁都想跑到府衙纳头就拜,可惜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这时候抱佛脚未免有些尴尬,所以郑家闹出这一档子事让柴宜哥忽然想起徐州的有钱人,富户们内心中其实颇为感激。 “郭公转眼就要做皇帝了,衙门里这位爷可是正牌子的皇亲国戚,虽说指不定在徐州待几日,可不能获罪于他,族里还得在徐州讨生活呐!” “别说这些没用的,听说公子爷短了军饷,咱赶紧认捐吧!” 虽然柴宜哥下令让赵凤带巡逻队去请,但徐州的富户们现在哪敢托大,听到柴宜哥有赐见的消息都跟闻到rou味的饿狗似地抢到府衙来,但凡有点田产的都带了孝敬,这阵势倒把临时财务总管欧阳晟吓了一跳,他是对徐州富户做过统计的,今天赶来捐饷的有不少人身家也没那么丰厚,按照柴宜哥的划分,顶多算个富农。 柴宜哥对这结果很是满意,发言说交了钱的不论多少一律颁发良民证,这话多半有玩笑的成分,可是听到良民这两个字,徐州城又疯魔了,不少开暗门子的都准备凑钱捐饷。 不过,热闹归热闹,这些富户们交来的钱粮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多让柴宜哥的军队人吃马嚼三个月,徐州还是要发展啊,而如何发展当然需要陈、郑、张三个大族表示支持,毕竟除了外间邬堡里的那几个土豪,这三家在徐州的影响力最大。所以,打发欧阳晟去摆平其余富户后,我们的郭公子则要升堂问案。 府衙的大堂还算宽敞,三家男丁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空间还有富余。柴宜哥也懒得学戏文里装模作样,看着被烟火熏得黑不溜秋的陈安平以及犹自愤愤不平的郑家老头子郑百熊,话题就从这里开始。 “郑家女儿咋如此可怜呐~!” 柴宜哥刚拍了一下惊堂木,音效果然不错,却没料到郑百熊没皮没脸地呼天抢地起来,站在柴宜哥桌边的郑恩立即大声呵斥,柴宜哥却打断了他,只是观察那陈安平的脸色,虽然狼狈,却在郑百熊的哀恸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尴尬。 再看那郑百熊,柴宜哥转念想起他传说中的女儿“活寡妇”,顿时好奇心作祟,反而大笑起来,挑眉道:“来来,慢慢说,我有的是功夫,最喜欢听八卦了!”那郑百熊当然不懂柴宜哥不伦不类的修饰词,但见他态度和善,硬是抹着眼泪申述起来。 徐州的土豪中,借着原荥阳郡望的名号,郑家的声誉最盛,虽然晚唐以来门阀士族已成齑粉,但观徐州邬堡林立的现状,大族之间还是颇为看重这份虚名。本来以郑家的声势,坐稳徐州的龙头亦非难事,只可惜动乱年代,郑家的男丁实在不堪,否则在外间邬堡称霸的也不会是耿氏等流贼起家的土财主,到了郑百熊这一代,只有通过姻亲来巩固郑家的地位,同时大族们联袂才能在这乱世中自保。 郑百熊膝下有两个漂亮女儿,前文说到小女儿郑玉楠所托非人,郑家与张氏的姻亲关系岌岌可危,然而更倒霉的是,大女儿郑玉泷的婚姻状况似乎更加不幸。 “吾女玉泷与陈安平指腹为婚,本应在十年前成亲,岂料这败家子在迎亲那天离奇失踪,吾女进了陈家的门才发现不见了夫君,这一等就是十年啊!”郑百熊一口一个败家子,将陈安平骂得狗血淋头,言语中自然也将郑玉泷的艰辛守节渲染的轰轰烈烈。 “一门两活寡,你丫女儿还真是不幸啊!”柴宜哥喵了一眼陈安平,见他听到郑百熊称颂郑玉泷的守节壮举时张了张嘴巴,似乎另有隐情,然而终究没有吭气。 不过柴宜哥仍然觉得郑百熊在夸大其辞。 据闻陈安平回徐州之前,家里人对外宣称其已病故,既然陈家如此表态,郑家却没让女儿改嫁,显然是想靠着这层关系和陈家捆在一起,这十年来应该说是郑百熊耽误了他女儿的幸福。然而此时郑百熊为何发难,敢顶着冒犯柴宜哥的风险把此事闹大,当然是因为陈安平这丫带了个西域美人儿回来,还是有爵位在身的。眼瞅着陈家现在攀上了柴宜哥这颗大树,张家也和郑家矛盾尖锐,郑家顶着大族的虚名在这徐州城已没了奥援,此时若柴宜哥有心拿富户开刀,郑家不就是鲜活的靶子吗?所以郑百熊也就拼了,大家一块儿往火堆里跳吧,郑家倒霉也得让陈家在柴宜哥那儿上点眼药。 古人讲究信诺,道德在上甚于法律,像陈安平这种抛妻出走,而后又傍上“富婆”的行为最是让人不齿,活脱脱就是个陈世美。在郑百熊看来,柴宜哥至少会对陈安平心生厌恶。但是,郑百熊完全估错了柴宜哥路数,这家伙根本就是从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投身而来的,非但没有多少道德觉悟,反倒暗自感叹陈安平这软蛋居然还会为“自由恋爱”而抗争。 “求公子爷做主啊!”郑家的老少爷们跪在地上大肆叩头,把苦主的角色发挥的淋漓尽致,看着须发斑白的郑百熊在堂前哭得稀里哗啦,柴宜哥陡然有种给自己开追悼会的错觉,很不高兴地呵斥一句,堂上立刻鸦雀无声。 怎么还得让被告人陈述一番吧,柴宜哥把目光转向了陈安平。 陈安平果然是这时代知识分子的异类,虽然被烟熏得像祖鲁人,但说起话来有条不紊,他坦承逃婚之事的同时,对郑玉泷的遭遇深表自责,但也坚持已经与胡女伊莎贝拉形成婚姻事实,中国虽允许纳妾,但事实上还是遵循一夫一妻的原则,除非是做皇帝的女人,否则没有大户人家的女子愿意做妾,同理,伊莎贝拉也不会降格身份,不能因为人家是外国人就歧视对不对,所以陈安平还是希望和郑家划清界限的。 “何况,郑姑娘守候十年也未必是真心想嫁我!”陈安平最后一句话颇为无厘头,抛妻逃家,移情别恋却如此振振有词,柴宜哥倒没觉得有什么大错,但郑百熊已克制不住地再出怨言,“竖子欺我郑家太甚。” 陈安平的家人均呐呐不言,虽然他们觉得陈安平这事干得确实离谱,但是隐约觉得那胡女有点来路,似乎柴宜哥正是后台人物,为了显示出自家紧密团结在领导人周围的决心,他们根本不参与辩解。 “既然左右为难,索性带他们去汴梁对质,看谁更有道理了!”柴宜哥突然出惊人之语,堂前顿时失声,过了半晌郑百熊才怯声问道:“良家女子岂可上公堂抛头露面?” “那就不在公堂上对质嘛,我这人很开明的!”柴宜哥懒懒地摆了摆手,呼唤左右道:“先把陈安平羁押起来,此事容后再说。”
一时,堂前众人皆呆呆跪在原地,眼见陈安平被士卒带走也无话可说。 “啪~!”柴宜哥猛拍惊堂木,和善的面色猛然严肃,厉声道:“你们忒也胡闹,此等小事闹的沸沸扬扬,郑家有冤不申,陈家有官不报,欺我年少且初入徐州而视我于无物吗?” 三家人顿时惊惶失措,趴在地上自责声响成一片。 陈安平的案子只是个开胃菜,柴宜哥把这三家人押来当然不是为了听八卦那么简单,经过这几日和欧阳晟的探讨,一个腹案已然成熟,此时该是抛出来的时候了。 “目前彭城左近田地有五成属于你们三家……”柴宜哥品着茶,很悠闲地说出了自己的政策。 徐州的官田现在流失过巨,虽然从账面上看,留在徐州城的三家人侵吞的官田并不多,远比不上外间邬堡里的几个土豪,但饭得一口一口吃,柴宜哥现在没有精力去厘清徐州七县的土地,只能先从彭城开始。 其实彭城的土地荒芜程度很严重,三家人因身在彭城也不方便像外间邬堡一样广招流民,所以柴宜哥决定一刀切,限每户最多可占地十顷,其余全部充作官田交由流民耕作。自身土地减少,他们也就没有动力去招募流民。柴宜哥知道,郭威登基后是废止了官田交给流民作为永业,这显然是为了大幅刺激中原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不过在徐州他并不想这么干,因为这里的生产还没有像中原那般崩坏,农民还有油水可以压榨。 他打算将官田租给流民,并将全城地租限制在总收成的四成,如果原来租金高于此的必须降低到这一限额水平上,如果原来租金低于此数的则不准增加,赋税则按田亩缴纳,以粮食代替钱帛,免除杂冗苛捐。 这个做法的好处在于,如果农民耕种官田,那么只用缴租,四成的租赋是很诱人的,把这样的事宣传出去,外间邬堡里的流民亦很难不心动,这会给邬堡组织起到根本性的冲击。同时,大户们则会因土地越多税赋越多而丧失追逐土地的兴趣,欧阳晟测算过,每户十顷地在现阶段已是大户们耕种的极限,即便不愁佃户来源,但农具和耕牛才是最大限制。而且,柴宜哥提出的每户而不是每家,如果大家族想要多占土地,当然就得从原来抱团的形势分离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家族的凝聚力自然瓦解。这对于外间的邬堡又是冲击。 说起来,柴宜哥搞这些不仅仅是针对邬堡和大户,还有令人头疼的寺庙,他不知道那些和尚怎么压榨佃户,而且他还不能像对待土豪一样粗暴蹂躏佛寺,毕竟所有的军阀可以对君王不忠,但对神灵还是敬畏的,其中也包括郭威。所以想要对付寺庙,他不便这般乱发政策,还是要征询郭威的意见,但是营造一个能和寺庙经济竞争的官田氛围还是能做到的。 “你们好好想想吧!”柴宜哥说完后也不等三家人反应就离开了大堂,当然,在离开之前他还是记得提醒这几家要为士卒们捐饷。当然,所谓让三家人考虑并不代表他们真的有资格反驳,只不过是给一点时间把这个土地政策传播出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