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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开封乱(9)

    再次道歉,二十八章业已修改,才人诚恳请求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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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八日,滑州。

    旌旗猎猎,城门洞开,义成节度使宋延渥策马立于门口,身边侍立着自己的牙兵。

    不要误会宋将军的气势有多雄壮,实际上他和他的随扈们都只带着佩刀,原本应站在墙头上的弓箭手此时亦拎着弓箭站在城门两边,大家情绪平和,就像解放战争末期的傅作义部。

    “来了!”站在宋延渥身前的骑士轻呼了一声,宋延渥纵目眺望,远远地瞧见几个哨探出现在视线里,他挥了挥手,城头上的士兵们开始晃动手中的白旗。

    “大人,些许探马而已,郭威并未亲至,如此cao切恐被他们小瞧了!”身前的骑士看到自家士卒摇动白旗,心里颇不舒服,转头看着宋延渥。

    宋延渥瞪了他一眼,道:“等到侍中兵临城下,我等惶恐降附才有面子吗?”见那骑士仍有不服,宋延渥叹息道:“运兵,改旗易帜,为父这辈子都经历三次了,也不差这一回,你亦得习惯。”说完他苦笑摇头。

    难道说要傻乎乎地为汉庭死战吗?别说自己心疼这条命,就是手下人也没有那个觉悟啊,更何况连澶州那样的大镇都望风而降,自己又何苦去与郭威硬抗。作为石敬瑭的女婿,他在刘知远手下不活得好好的吗,就算换了郭威,他也表示没有丝毫压力。

    之所以对着自己的儿子说这些,不过是让年轻人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小军阀只能在夹缝中不断妥协才能长久,自己死后,说不定继承人也得投降个十七八遍才能善终啊,他琢磨着是不是把这样的生存哲学写进族谱里。

    宋运兵整理了一下盔甲,尽量做出体面的姿态,看到前方哨探拨马掉头后突然笑道:“前日,王殷听闻郭威军至,居然于城外亲迎十里,我部只在城下相候……”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宋延渥打断了儿子的自我安慰,心里却涌起一丝无奈。其实,让他亲迎二十里也无妨,可是王殷掌控澶州重镇,和郭威一起列入了皇帝的黑名单,真是一个战壕的兄弟,郭威见了王殷可是抱着痛哭三回,他这小小的义成军也去亲迎几十里,让侍中大人用什么规格接待,抱着痛哭两回?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城门口候着吧。

    此时,郭威的探马已经返回本阵,一骑抢在最前,正是满熊。

    “滑州有什么反应?”郭威身侧一员骁将大声问道。

    “举城白旗!”满熊纵身下马向郭威帅旗施礼道:“宋延渥降了!”

    闻听此言,大军士气高昂,纷纷呐喊起来,此前如释重负的心情都得到了放松。

    然而郭威并没有放松精神,士卒们没有斗志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皇帝杀史弘肇等人根本无法引起他们的同仇敌忾,在他们的心中,回师南下是莫名其妙的战争。至于手下的军官,郭威也是用欺骗的手法将他们绑在自己的战船上。

    几天前,郭崇威将皇帝的密诏交给了郭威,得到皇帝要除掉自己的消息后,郭威沉着地和心腹们开了个会,接着他毁掉了诏书,用邺都留守的印章重新写了一道上谕,变成了皇帝命郭威杀掉邺都行营的重要军官,好了,这招让手下的将领们马上怒气值满槽了。

    至于郭威接着在众将士面前那痛心疾首,绝对可拿小金人的表演已经不重要了,军官们都一口咬定朝中出了jian邪,他们应该立即领兵向南。

    解决了军官的态度,但是战争的主力永远是士兵。

    “侍中,滑州已降,开封在望,某以为此时当用王监军之计!”魏仁辅策马来到郭威跟前,作为郭威的智囊,他怂恿郭威更改了诏书,而现在则要帮助郭威坚定造反的决心,他没有再说什么痛心疾首的废话,只是抬起马鞭,摇摇指着不远处和一群哨探闲谈的满熊,他想告诉郭威,您的家眷已经被皇帝屠戮,残存的几人正在汴梁城里等着您救援。

    “宜哥儿!”郭威低声呢喃,突然扬鞭喊道:“进城!”

    魏仁辅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挥手示意,只听军中山呼海啸一般嚷了起来,“侍中有令,开滑州府库赏赐诸军!”

    此时,万岁殿内刘承佑正在和一干心腹商讨对策,实际上这已经是关系大汉江山危急存亡的最后会议了,如果臣子们远见卓识,政策得到统一贯彻,那么形势也许还有扭转的余地。前开封府尹候益提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邺都戍兵家属皆在京师,官军不可轻出,不若闭城以挫其锋,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战而下也。”

    “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慕容彦超声若洪钟,一条极具内涵的建议就被他扼杀了。心慌意乱的刘承佑将目光投在了泰宁节度使的身上,不管怎么说,当皇帝要求地方军阀进京护佑的时候,只有慕容彦超和郑州防御使吴虔裕来了,并且慕容彦超来的最快,听说接到诏书后,正在吃饭的他,扔了筷子就上马疾驰,这份忠心简直比美玉还要宝贵。

    “出兵,出兵,在臣眼中,北军不过是些蠛蠓小虫,可以随手捏死,臣必为陛下活捉郭威!”慕容彦超的话在别人耳中多少有点大言不惭,却给年轻的皇帝重新燃起了信心,不过也不排除手中确实无人可用的原因,总之刘承佑满怀热切地令慕容彦超率本部及城中精锐去狙击郭威。

    “官家!”待慕容彦超志得意满地去校场点兵之后,一直在会议中保持缄默的阎晋卿才开口,实际上当形势发生这样的变化时,皇帝以前所依仗的几位近臣都已经失声了,除了疯癫的李业依旧大肆叫嚣出兵平乱。

    “虽然郭威家眷大多授首,但陛下还掌握着他唯一的儿子啊!”阎晋卿不明白泰宁节度使为何如此胆大要与郭威决一死战,不过看他毫不客气地批评候益懦弱,他就决定在最后时刻才对刘承佑说出自己的看法,“郭威是汉庭老臣了,如果不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他决不会兴兵作乱的!臣以为陛下应传诏书给他,承认自己先前的过失,将郭青哥送归,也许君臣大礼还可以维持下去,至少或可拖延他一阵,待各地援军入京时,郭威亦无可奈何。”这时候阎晋卿不停在心中腹诽皇帝当初做的太绝,杀光郭威的子侄不算,还阉割了郭青哥,喜得如今此事还没有传扬出去,死马当活马医,能拖延一刻是一刻罢。反正在他看来,当今朝堂能与郭威一战的将领,也许有,但绝对不是慕容彦超。

    “慕容将军明日出兵,臣今夜可遣使入郭威军中……”阎晋卿低声道,只要能说服郭威观望两日,待士卒锐气一失,这大汉第一战将也不是不可战胜。

    刘承佑犹豫了,刚才被慕容彦超激发的斗志立即瓦解,实际上从郭威渡过黄河那刻开始,他就没有了先前的笃定,即便舞阳长公主的寝殿也很少涉足了,“前事太过cao切啊!”他只能自己感叹,不过到了现在,他也无路可退了。

    “晋卿言之有理,此事你去办吧!”皇帝萎靡地摆了摆手。

    月如银钩挂在迎春门头。

    副将赵凤坐在门楼上擦拭自己的硬弓,这是他父亲唯一的遗物,每当他注视这把弓时就会想起父子二人在幽州抵抗契丹人的往事,想起父亲掩护自己亡命时总忍不住喟然长叹。赵家父子在这乱世经历过无数的战争,然而午夜梦回时,他总不能释怀从幽州一路南逃的噩梦。他渴望有一天汉家的兵戈能重返河北,只可惜寄望最深的那个人现在正把兵锋直抵汴梁。

    “又要变天了!”摩挲着弓身,此时的他目光如泉水般清澈,只是月光下脸上那深长的刀疤让这份忧郁多了几许狰狞。

    明日或有激战,正欲安静睡去时却听见急切的马蹄声,接着城门口传来争执。他不耐烦地向楼下瞥去,见两个形色匆忙的骑士正恶声恶气地叫门。

    “咱家奉旨送信,你们这些泼才还不赶紧开门!”一个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不用他明示身份也知是宫中内侍,只见他扬着马鞭狠狠地抽在几个守门士卒身上,嚣张的气焰令人生厌。

    赵凤正欲发怒,却听见一声大喝,迎春门主将张辇已命城楼的弓箭手瞄准楼下的两个内侍。“不好,这张辇的脾气怎比洒家还大,打一顿了事,若真射杀了如何交差!”赵凤赶紧起身想去制止张辇,却见张辇已经抢下城楼,一棍将那领头的太监打下马来。

    “你们要造反么?”另有内侍见首领被射杀,赶紧拨马回头,却听张辇大呼道:“不信你跑得过某的弓箭,举火!”一时间城头大亮,城楼上一片肃杀之气,内侍久居宫中哪见过这等气势,顿时嘎然停滞,马也控制不住,竟被吓得坠了下来。

    “你说出城就出城,口气忒大,某可怕是jian细!”张辇吹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大模大样地挥手道:“来呀,给我绑了细细审问!”

    “咱家有印信官防,还有圣谕……”太监们显然被张辇的气势给吓到了,全没了作为钦差的傲慢,结结巴巴地哀叫起来。

    “某不识字,各位先请了!”张辇却晃晃脑袋,做出光棍样,却轻声对随自己下楼的亲兵道:“快去通报王延昭,老张今夜要献投名状!”

    赵凤站在城楼上看得真切,见一向谨小慎微的张辇今日如此发疯便觉不可理喻,不禁喊道:“老张,教训一顿便是,莫出岔子!”城里有没有jian细这不好说,不过郭侍中可不会用阉人当间谍。

    “无妨,这些惫懒货平日在宫里享福还敢欺凌某家士卒,今夜某不消遣一番怕是也没了机会!”张辇长声大笑,赵凤耸肩回身也不再问,反正郭威杀过来时,他们这帮守军是否一战都说不清楚,这会子也甭理会大殿里的皇帝小儿了。

    夜凉如水,迎春门的闹剧也不过转瞬间的事,赵凤又抱起自己的弓箭,一边回味过去那峥嵘岁月里的忧伤,一边蓄积困意,然而这个夜竟是不太平,正当自己朦胧睡去时,却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一骨碌坐起来,恍惚瞧见张辇蹑手蹑脚地带着几名黑衣人上了城楼。

    不多时,那两个押在城楼的太监被囫囵扔进麻袋里扛下了城楼,见此情景,赵凤再也睡不着了。

    何园偏厅。

    两个鼻青脸肿的内侍胆怯地看着大马金刀的柴宜哥,柴宜哥在灯下细读皇帝给郭威的信件,脑海里思潮澎湃。刘承佑居然没有杀掉郭青哥,此时准备拿他的性命要挟郭威。

    “这个皇帝竟也不笨,杀光了太公的子嗣却独留一个,这信只怕交到太公手中,会让他有所迟疑。”柴宜哥暗忖,紧张地站了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许郭威迟疑了,汴梁城里该做的准备已经就绪,如果郭威不即刻进京,拖延下去可不太妙。

    按常理来看,郭威已经领兵逼到开封,就算独子掌握在刘承佑手中也是箭在弦上,作为一个局外人时,柴宜哥眼中历史的走向是清晰的,但亲身参与其中后,他可不敢去相信任何人。

    “不能把信交出去。”他在厅中踱步,突然走到一个内侍面前,狞声问道:“我那叔叔现在如何?被押在何处?”郭青哥不死,历史的变数就太大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郭威造反成功已经是板上钉钉,可如果皇帝来不及处理郭青哥,那么柴荣哪还有竞争皇位的资格,而他亦丧失了问鼎天下的捷径。

    如果说前几天柴宜哥还在为家人蒙难而哀伤,现在却没有为发现幸存者有半点兴奋,这样的心绪变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王延昭也看过那封密信,心中同样焦虑,他担心柴宜哥的决断不再那么利落。目前的形势可谓一片大好,正如柴宜哥所料,刘承佑的国库已经空了,今日慕容彦超点兵之时,因为赏赐问题和宰相苏禹大吵一架,最后搬空库房也只能给每名士兵发区区十贯卖命钱,其间慕容彦超以其部乃主力之因,硬是将发给禁军的钱生生抠出一部分,这样一来,城里的禁军领到五贯钱已是侥幸。

    这年月的军人最是朝三暮四,当初诛杀叛贼时皇帝给的赏赐高自然无话,可这会儿要豁出命去干仗了,皇帝却只给这丁点钱,不满的情绪自然开始滋生。有传言说慕容彦超之所以那么大胆敢跟郭威叫板,完全是因为他手下的泰宁军要吃饭。去年符彦卿和慕容彦超换防,这个黑心的家伙把兖州吃干抹净,只给慕容彦超留了个空壳,搞得新任泰宁节度使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所以听说汴梁这边可以打零工就急吼吼地带着家里的饿汉奔来。据说,慕容彦超是绝对不和郭威交锋的,骗到皇帝的赏钱立马脚底抹油,所以看似刘承佑大张旗鼓地组织了勤王军,但他所依赖的主力根本靠不住。

    这些流言自然是柴宜哥放出去的,虽然他是胡诌,却成功地让京师驻军人心惶惶,王延昭趁势派人给迎春门的张辇吹了吹风,根本没说细致,张辇就顺杆爬了。这样好的势头,怎能再因为别的事情耽搁?

    想到这里,王延昭正欲提醒柴宜哥,做大事切忌优柔寡断,哪知一个内侍竟然熬不住柴宜哥那冷酷的眼神,抑或是做贼心虚,立即哭喊起来,“不是奴婢给郭郎君上刑的啊,不是奴婢!”

    其实皇帝在阉割郭青哥后并没有将之作为军事机密,所以这两个内侍听闻抓他们的是郭家的人,心早就乱了,嘶喊出声的太监显然是贼喊做贼般心虚,另一个太监稍微明白一点,可惜已经来不及堵住同伴的嘴了。

    “好呀,好得很~!”听万太监们畏畏缩缩讲述郭青哥的遭遇,柴宜哥切齿冷笑起来,“把这两个混账给我拖出去剐了,明日清晨我们动手!”在太监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中,柴宜哥的脸色越发冷峻,“要让太公再没有半点犹豫,点燃他的怒火,让他不惜一切地夺下开封。”

    此时此刻,城内一处驿馆里,欧阳晟正借着豆大的灯光奋笔疾书,郭威即将入京,刘崇还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