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汴京少年(8)
柴宜哥走在前边,鲁邦和唤作满熊的少年落在身后两步。何家是客居商贾,宅院虽美却并不大,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偏厅。柴宜哥很少驻留何宅,且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占了何家的院子,所以外人中只有当日那陪戎校尉王延昭知道,而柴宜哥接待王延昭也均在何宅的偏厅里。因此,当柴宜哥听小厮禀报有人拜访,便知是王延昭到了。 可是当柴宜哥一行落座偏厅时却并未看到那英姿勃发的王校尉,反倒是一个形容粗豪的少年傻愣愣地站在厅堂中央,见到柴宜哥坐下后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用疑惑地语气问道:“你就是郭宜哥?” “放肆!”见这少年直呼柴宜哥名讳,站在身后的满熊厉声呵斥。不过呵斥之后想要再说两句教训的场面话却又不知该讲什么,只好讪讪地闭上嘴。柴宜哥瞟了身后一眼,发现一向伶牙俐齿的鲁邦居然在发愣。 站在厅中的粗豪少年当然不会被满熊的一声喊给唬住,实际上满熊牙签般瘦弱的身材即使叫声再大也吓不住人,来访者依旧一脸怀疑地看着柴宜哥。他是来办大事的,王延昭让他寻郭家小公子,虽然说是小公子,但他显然没料到对方是个十一岁的娃娃,“难道让四郎佩服的郭公子只是个黄毛小子?” “如你所见!”柴宜哥听来者称呼王延昭四郎,便知道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也不介意那少年粗鲁,开口笑道,“看来足下和俊如(王延昭的字)相熟,既如此便与我也是朋友,一起到院内痛饮可好?只是俊如怎么没来?”前面说的客套话只是想显示自己个性潇洒,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那少年嗫嚅着想要说话,但内心的疑虑显然没有消除,憋了半晌才问道:“某可信你么?” “若你不信,这便走吧!”柴宜哥依旧笑吟吟地,但心里已是疑窦丛生。王延昭和他交往向来独行,看眼前这人神色匆忙,明显粗豪的性子却偏偏做出谨慎的姿态,说明王延昭遇到麻烦了。根据近几个月的接触来看,王延昭虽然在同僚中并不受待见,但为人颇为谨慎,不是惹是生非的角色。但是眼前的小子显然有事相求,需要劳烦到自己,表明王延昭遇到的事情很棘手。 想到这里柴宜哥有些兴奋,这是个笼络的机会呀。实际上从强占何家宅院的那天开始,柴宜哥就对王延昭发动了怀柔攻势。王延昭是拥有五十名禁军指挥权的陪戎校尉,而且还负责玄化门附近坊区的巡视,虽然五十人的兵力实在上不了台面,但蚊子再小也是rou,柴宜哥手上还只有十几个少年泼皮呢。 尽管那位罗姓宣节校尉相对来说更有拉拢的资格,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屁孩除了家庭背景根本拿不出“名利”这样的杀器,所以但凡带兵数超过五十的军官,柴宜哥根本不考虑去招惹。而王延昭的条件不错,他年纪轻资历浅,还读过书有些见识,更关键的是他对郭威有莫名的亲善感,这让柴宜哥觉得能够争取到他。 对柴宜哥来说,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就一定要有力量,虽然他靠着秘室里的财富豢养了很多小流氓,但这肯定是不够的,就算是王延昭那五十个兵也只是聊胜于无。不过柴宜哥觉得,像王延昭这样有知识的军官很有潜力,将来转投郭威军中肯定升迁迅速,柴宜哥很清楚自己的便宜爷爷重视知识分子。在柴宜哥的计划中,第一步是逃过后汉朝廷诛族之祸,第二步就是在便宜爷爷纵兵大掠汴京时能活下来。第一步,王延昭显然帮不上忙,但在汴京兵祸的时候,柴宜哥还是希望他能够带兵来保护一下玄化门边这栋外宅。所以在手下的流氓们掘地道的时间,柴宜哥努力地和王延昭发展私人友谊。 不过柴宜哥的感情攻势并没有什么效果,没有金弹和rou\弹配合,柴宜哥只能小心翼翼地展现自己的博闻广识,期待能让姓王的在呼吸间闻到自己隐隐散发的王八之气从而纳头便拜。可是柴宜哥都差点化身祥瑞说你上司即将被乱刀砍死,跟他混没前途,王延昭也只是被“神童”的聪慧弄得虎躯狂震,完全没有效劳的意思。这不免让柴宜哥一直准备的邪邪一笑化作唉声叹气:神童在这年头混不开啊! 此时,柴宜哥虽然在装B,但已经决定要帮王延昭一把,甚至没想过王延昭到底惹了什么祸事。 那个来求人的少年明显受到王延昭的影响,对柴宜哥持怀疑态度不说,礼节也十分粗疏。不过看他的模样也知道不属于谋略型,所以在柴宜哥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话后反而懵了,怔立了一会儿后终于咬着牙唱了个大礼,期期艾艾地说:“四郎被史弘肇那老匹夫给囚禁了,只怕是要问斩!” “嗯?”柴宜哥没料到王延昭竟然惹到他老板了,当即前倾身子,“究竟怎么回事?” 在柴宜哥看来,王延昭不饮酒,不好色,为人方正,除了有点偶像崇拜简直就是五代时期的模范军官,至少在史弘肇的部队里绝对是楷模。然而小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楷模居然会卷进桃色案件中。 根据那粗鲁少年的描述,王延昭和史弘肇的婢女幽会被发现了,史弘肇很生气,痛打了王延昭一顿之后把他关了起来,暂时还没抹脖子放血大概是觉得大过年的杀人不吉利。虽然那少年呼哧呼哧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可他真是个粗胚,说起话来夹缠不清,兀自左一口小贱人,右一口老匹夫,还扯出什么先恩公和苏狗贼,顿时把故事的背景无限拓宽,很简单的陈述害的柴宜哥不断小心求证才总算弄清楚原委。 这故事还得从后汉开国时说起。当朝四大辅臣之一的苏逢吉在刘知远活着的时候是当红炸子鸡,高居相位。当时国家草创,朝廷制度几乎都由苏逢吉拿捏,可谓位高权重。这时候,和晋出帝一起被耶律德光掳走的后晋宰相李崧从契丹逃了回来,恰好苏逢吉所居住的房子便是李崧的旧宅。李崧是个聪明人,回到开封之后知道早已今非昔比,便主动把旧宅的房契送到苏逢吉面前,企图卖个好。可是文吏出身的苏逢吉自觉文凭上比李崧矮了一大截,心虚之下不免觉得李崧送房契的行为属于讥讽,心里很不快活。更倒霉的是,李崧有个管不住嘴巴的堂弟,没事就叨念着苏逢吉占了他家的房子云云。苏逢吉可不是什么大肚撑船的宰相,惹毛后直接以勾连契丹的罪名把李崧给杀了。 这是后汉开国以来有名的冤案,柴宜哥印象深刻,记得当时很多大臣都质疑苏逢吉的行为,其中就包括史弘肇。不过史弘肇只是看不惯苏逢吉而已,当李崧屈打成招后,他还是痛快地执行了抄家灭族的法令,并且毫不客气地把李崧的小女儿收作了侍婢。 麻烦便是从这个婢女开始的。王延昭是李崧的远房外甥,多年前,李崧曾将小女儿许配给王延昭,只不过王家落败,李崧成了后晋枢密使,这门亲事就搁置了。李崧从契丹逃回来后又想起了这门亲事,王延昭和李家小姐也是两情相悦,可惜婚事还没办,李家就遭此大祸,王延昭的未婚妻成了史弘肇的侍婢。
虽然如此,这对年轻人的感情因为波折重重却愈发深厚起来。本来,两人偷偷摸摸地私下相见也没出岔子,可有另一侍婢似乎对王延昭有超友谊的感情,在告白未遂后,因爱生恨便告发了他们,于是悲剧发生了。 “真是没想到啊~!”柴宜哥叹了口气,这王延昭还真是痴情种,别的女人示爱就一口回绝,稍稍考虑一下后宫建设也不至于此。“怎么说呢,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柴宜哥只能如此感叹,也不知那位美人是李家小姐还是告白未遂的不知名侍婢,却发觉站在自己身旁的鲁邦在发抖,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公子,姓苏的狗贼实在太可恶了!”鲁邦急忙说道,满熊也是一脸愤慨。柴宜哥知道他们以及他们的伙伴大都和苏逢吉有死仇,点了点头,看着厅中少年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某叫郑恩,乃先恩公的家仆。”把来意讲明白后郑恩轻松了不少,说话顺溜了一些,柴宜哥才知道他是半个契丹人,随李崧一起逃回了汴京。不过郑恩对契丹人是切齿痛恨,因为他的母亲是被契丹兵掳走强暴后才生的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庆幸李崧怜悯,他才活到现在。李家破败后,原有的家仆死的死,逃的逃,若非王延昭照拂,郑恩至好的结果也便是和鲁邦一样成为街头混混,是故他对王延昭感恩戴德。 “郑兄弟,我视俊如为兄,他的事我定当全力以赴,你且放心!”承诺完毕,柴宜哥见郑恩还是一副傻样,当即问道:“看你是信不过我这黄口小儿,要不要我向你立誓?”说说罢了,柴宜哥绝对不会向一个笨蛋粗人立誓的。 不过郑恩却猛地跪下,泣声道:“不敢,若公子助四郎得脱,某愿当牛做马侍奉公子!”看来这半个番人只是反应有些迟钝,实际上此时除了眼前的小屁孩,他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同时,除了当牛做马,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 “俊如有你这样的忠友是他的幸事,你就留在这里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柴宜哥笑了,王八之气有效果了,虽然对方仅仅是个傻呆呆地仆从。郑恩?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柴宜哥想了想没什么记忆便让鲁邦带郑恩进去歇息,并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