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言路（中）
天上繁星点点，布满浩翰天宇，天汉灿烂宛如玉练银带，牛郎织女星隔河相视，一道流星划过，万千光辉片片洒向人间。 地上，十几处柴火噼噼啪啪的燃着，映着周围山色一片通红，行军帐蓬早早拉了起来，围着这十几间宅院瓦房堆成了一个大大的弧圈，没有夜宿不语的禁令，反是爆发出一道道热烈的欢呼声。 军中何以为乐？ 鸿门宴上项庄说舞剑助兴，一个几个大老爷们舞剑有什么看头？刘宏没那兴趣，独乐乐，不如与众同乐，且饭都没吃饱呢！ 托皇帝陛下大手大脚的福，这一回伴驾的虎贲，羽林骑，还有其他随员，共近三千人，三千名壮汉，仅余有三十石粟米，那自然是不够吃的，每人不过分得小半碗清粥，就是皇帝刘宏本人也是如此，与士卒同甘共苦么，再说事情是他惹出来的，虽然没人敢指责皇帝陛下的大手大脚害他吃不饱饭。本地百姓也都是穷得丁当响，下蛋的老母鸡倒是有几只，猪、羊这些大牲畜却是养不起的，此外就有两头耕牛，刘宏可不敢让人宰了。 不过这同甘共苦的效果还是有的，皇帝尚且半碗清粥，尊卑在那里放着呢，军中将士自然不敢再有怨言，然而只让军中将士对自己没有怨言却不过是上位者的最低要求罢了。军士们把命卖给你皇帝了，是指望能跟皇帝陛下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可不是来吃苦受罪的！ 圣人说，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刘宏眼下的境界，大概正是在“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这一块上面，简而言之，皇帝陛下可以骗，可以瞒，就是不可以指望他。 当然，皇帝陛下刘宏也没有天真到指望着自己凭罢了一群宦官就能尽收天下人心，至少刚才领了五石粟米的本地百姓们，他们不会在乎皇帝陛下他亲信的是宦官，是外戚还是那些清流名士们。大汉帝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皇帝也即将被人所抛弃，刘宏几日来的所作所为，顶多也不过是临滑向深渊之前奋力的往岸边回划，幸而抓住了几根救命稻草罢了，别说每日痛苦挣扎求存的底层老百姓们，就是有志气的士人们，也大多者还在袖手旁观。 怎么让他们不再袖手旁观？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辕门之外，立戟横竿，谢中者赏！ 赏什么？ 玉带一条！ “无论是谁，八十步外射中戟上小枝，赏玉带一条！” 刘宏当场解下自己的玉带，高高举起，十分的卖力道：“若只有一人中，则独得此玉带之赏，若两人皆中，则两人皆有，若十人中，十人皆赏玉带一条！” “万岁！”三军将士尽是高呼，玉带，皇帝身上亲手扒下来的玉带，一下子调动了所有人的激情。 “谁先来？” “我来！” 下面一声洪亮的嗓音，刘宏看去，乃是一个满面胡须的壮汉，身佩黑丝绶带，大踏步上前，向皇帝单膝跪地：“末将韩当，愿先一试！” 韩当？ 刘宏一怔，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该不会是后来东吴孙氏那个三朝老将罢？这么多日来，刘宏对身边虎贲，羽林士卒其实所知并不多，意外发掘了一个徐晃，也不是没有想过这虎贲骑羽林骑中会否再有良将藏身，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过多的干涉皇甫嵩和徐荣的管理，只等这些人自己跳出水面了。 按下心中好奇，刘宏笑道：“壮士豪胆，若中戟上小枝，这玉带就归你了！” 韩当叩头，取来弓箭，走在八十步外，凝神聚会，弯弓如满月手稳如泰山，“嗖”了一声，飞矢而出，正中那戟上小枝。 “好！” 刘宏拍掌大赞，底下军士亦是一阵喝彩，又隐隐的有几个不服的声音。 “韩当上来，你哪里人氏？现居何职？”映着火光烁闪，刘宏看他高大魁梧，双臂修长，也是个大将种子，便就一问。 “末将是辽西令支人，字义公，现居虎贲骑左曲甲屯屯长！” “也是边地好男儿！” 果然是那个韩当，刘宏赞了一声，当即取下那玉带，道，“韩当上来，此玉带授你！” 韩当顿时激动不已，正要上前，却听边上一人大声呼道：“陛下，八十步外射中戟上小支，不算本事，末将能箭射两百步远，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刘宏看去，正是徐晃，军中将士奋勇争先，自是好事，刘宏笑道：“徐晃，你若能百步外射中戟上小支，也是赐你玉带一条！” 徐晃大声应诺，先与皇帝叩头一拜，起身取来雕弓长箭，略略一试，便真走到百步之外，立住身形，弯弓引箭，嗖的一声，飞矢而出，又听噌了一声，正中戟上小枝。 “好！”刘宏点头大赞，“徐晃百步穿杨，果然不虚，我羽林，虎贲勇士，可还有人敢与徐晃，韩当比一比的？也来领一条玉带之赏！” 韩当正脸色铁青，他是八十步外中戟上小支，徐晃却是百步之外，叫他韩当如何敢上来受那玉带的？只是怒视徐晃，待听得皇帝如此说，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脸色却有些僵硬，徐晃淡淡回视韩当一眼，并不说话。 “我来！” 下面一人跳了出来，先向刘宏躬身一揖，声间却有些颤抖：“百步穿杨何足为奇？臣郭汜也能做得到！” 郭汜？ 也是个名人，刘宏眼睛一亮，看此人身著亮甲，该是司马，军侯一级将佐，该不会是董卓死后与李傕并列的凉州军两大军阀之一吧？ 刘宏因笑道：“郭汜，你能百步穿杨，朕也赐你玉带一条！” “郭阿多，玉带就此一条，你若是一射不中，在陛下面前丢人，休怪徐某没有提醒你！”徐晃大声嚷了起来。 郭汜脸上怒色一闪，没有理会徐晃挑衅，冷哼一声，取来弓箭，先试了一下，回看徐晃一眼，便在徐晃方才射箭的地方又往后退后五步，再挑衅的看了徐晃一眼，拉弓如满月，嗖了一声飞矢而出，亦中小支！ “好！” 刘宏大赞一声，下面与郭汜交好的将士亦是大声喝彩，远远盖过了先前徐晃那一箭。 “想不到郭汜，也是神射呢！”张让吃吃笑道，抬头看了刘宏一眼，又迅速的偏下头来，装着看向别处。 这一边，徐晃脸青如铁，大声喊道：“末将能一百五十步外中戟上小枝！” 刘宏一怔，大概这徐晃跟郭汜先前有什么过节罢？这是比武，可不是斗气，刘宏看向徐晃，笑骂道：“徐晃，你今日已得了一条玉带之赏，莫要贪心不足了！” 徐晃一凛，连忙伏身下拜：“末将不敢！” 刘宏挥了挥手：“这玉带眼下虽只这一条，宫中尚有百十条，凡能射中戟上小支的，皆有赏！” 话音刚落，边上一个声音道：“陛下，末将技痒，也想上场一试！” 却是皇甫郦。 将门家子，自是不凡，皇甫郦是站在百步之外，与徐晃相似的位子，也是一箭中戟，轻松洒脱，下面又是一阵喝彩，一口气四个人，箭无虚发，叫着刘宏都有些不敢相信了，辕门射戟，有这么容易的？ “夏侯惇，你可来一试？” 心念一转，刘宏看向旁边跃跃欲试的夏侯惇，出声点名道。 夏侯惇一怔，慨然道：“末将虽不长于弓射，也愿一试！” 刘宏这才醒起来，夏侯惇若是善射，眼睛也就不会被人射瞎一只了。不过弓马骑射在这个时代是人人都要的基本功，就是袁绍袁术这样的高贵公子，披甲上阵，弯弓射箭也是不在话下，当然骑不骑得烈马，射不射得大雕就另当别论了。 这边夏侯惇已经走上前去，也取了弓箭，略略一试，想了想，放下弓箭又向前走了两步，弯弓聚目，又停了下来，再向前走两步，下面却是发出了一阵嘘声，夏侯惇也不理，再次弯弓比试，又停下来，向走两两步，再比，下面嘘声更大了，皇甫嵩脸色都有些难看了起来，这夏侯惇原不是虎贲、羽林的人，是皇帝路上“捡”来的，现在又是皇帝亲自点的将，这些小兔崽子们公然嘘呛，叫皇帝脸往何处搁？不过看着皇帝好像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皇甫嵩这才稍稍又放下心来。 刘宏自然不会不高兴，更不会担心夏侯惇给自己丢脸这种无聊事，就算夏侯惇一箭不中，也只能证明夏侯惇不长于弓箭罢了。 夏侯惇却真没让皇甫嵩失望，直进到八十余步处，不好再往前走，一箭射出，不中！ 下面更是嘘声一片，夏侯惇脸红如猴屁股，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刘宏却是大笑了起来，“夏侯惇虽不长于弓箭，敢于上台一试，亦足以自傲，赐酒一爵！台下的儿郎，谁还敢上来？” 台下一阵晃动，有一人站了出来：“臣右北平程普，也能百步穿杨！” 右北平程普？ 张坚早年部将，像程普，韩当都是边地人，大概是孙坚随张温进剿凉州马腾、韩遂之乱才走到一起的吧。 程普却是走到百步外，弯弓，聚神，台下众人俱皆屏息，程普把臂沉稳，一箭射出，箭矢飞过戟上小支，未中！ 台下一阵惋惜之声，程普面如死灰，呆呆定愕张口结舌，很是不敢相信。 “好！”刘宏乃是大赞一声，“程普虽然一箭不中，若在两军阵前，亦足以教敌酋丧胆了，赐酒一爵！” “谢陛下！”程普扑通跪倒，羞愧欲死。 张让已让人取来酒，满上两爵，笑眯眯的奉到程普、夏侯惇面前，两人俱都低着头，不敢抬起，张让笑着催促道：“二位将军，陛下赐酒呢！” 这老张让，难怪招人恨！ “张让，你且回宫，明日辰时之前，取十条玉带到这里来！” 刘宏冷冷的道，张让脖子一缩，赶忙跪了下来：“老奴尊旨！” 不理会即刻离营返回洛阳的张让，看着程普，夏侯惇一脸羞鬼，刘宏大笑道：“程普，夏侯惇，你二人虽箭射不中，勇气可嘉，何羞愧之有？可满饮此爵！” “谢陛下！”程、夏侯二人相视一眼，奉起酒爵，一饮而尽！ 刘宏微微点头，转向被程普一箭不中吓回去众人：“谁来上前一试，纵然不中，也是美酒一爵！” 底下一阵嗡嗡声。 “陛下，臣来一试！” 这回说话却是徐荣，徐荣身后，又有一名八尺长的大汉，正是卫尉、屯田中郎将卢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