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追忆往昔
木门敞开,眼中尽显清苦。一张木榻上落着一方石枕,一张方桌上摆着泥壶泥碗,墙壁上悬挂着蓑衣苇笠,墙角处倚着一条精钢禅杖,看起来有些年头。 和尚淡淡一笑:“呵呵,山人独居惯了,室内简陋些,诸位见谅才好啊!” 唐翎故意道:“这条禅杖足有百斤重量,山人如何耍得动呢?” 大和尚闻言,心知唐翎这是在寻他的根底,故也不避,道:“贫僧法号广源,曾皈依在洪桐“玄安寺”,一晃数载,佛门事也记不得许多了,呵呵。” 唐翎眼中一迷,怔怔道:“玄安寺……那么苦刹海的金头僧,石头僧,他们二位可是与广源师傅同在一座寺院修行呢?” 广源坦然道:“姑娘说的金头和尚乃是贫僧的师兄!” “那您就是石头僧喽!”唐翎疾声道。 广源悠然道:“那时的虚名,也是靠得江湖朋友的抬举!” 唐翎闻言,肃然起敬,双手一叠,躬身道:“恕唐翎眼拙,竟敢在高僧面前献丑,大不敬之过还请高僧惩戒!” 广源一撑掌,道:“阿弥陀佛,事往日迁,一笑而过。如今贫僧更是和光同尘,安心守望山野,再也不谙江湖之事了。” 唐翎敬道:“我在明月山时,家师就时常与我讲述大师与金头僧的故事。两位高僧大义凛然,舍身忘我,实为家师与唐翎所钦佩的人物啊!” 广源笑道:“呵呵,你师傅、乃是朝凰女孟秋寒吧。” 唐翎应道:“嗯,家师与大师可是故交?” 广源闻言,犹记当年,朗声道:“何止是故交,当年、我们乃是同道中人!” “嘿嘿,我们也是同道中人。”陆小仙插话道。 广源点了点头:“唐翎啊,你师父既然时时惦记老友,可是与你讲过她自己的江湖事呢?” 唐翎摇了摇头:“师傅从不提及自己。” 广源叹气道:“唉,吾辈江湖,真是不提也罢啊!” “为何?” “为何!呵呵,如今的江湖,岂是这些习武人的天下啊?”说着,广源愁云满布,提起泥壶一一续满茶水,再道:“几位朋友稍安,带贫僧去趟山里,寻上些野物,也好准备吃食。”说完,汗颜无地般夺门而去…… 见僧影远去,陆小仙急急问道:“jiejie,这个石头僧,又是何方神圣啊?” 宫天笑随道:“就是就是,他是何等来头?” 唐翎道:“三十年前,罗南镇有一场鏖战,仙儿的师傅可否提及过?” 陆小仙回忆道:“罗南镇……” 唐翎道:“鬼郎中在罗南镇的水源里投下了毒粉,致使两岸百姓遭殃,再摆下一尊生铁菩萨,供中毒者朝奉。花费颇多银两才可从生铁菩萨那里讨来“圣水”解毒,凭此敛财。” 陆小仙继道:“那里的百姓,富则生,贫则死,民不聊生。后遇二僧到访,与鬼郎中鏖战三天两夜,最终取了那妖人的性命。岂料,那鬼郎中留下十二个形状相仿的药瓶,无人知晓哪一个药瓶里,才是解毒的良药?无奈之下,大师兄先饮下毒水,后再亲身试药,怎奈第六瓶刚刚喝完,却是毒气攻心,暴毙当场。师弟眼见师兄命丧当场,毅然决然的尝试剩余的毒水,继续试药。师弟命不该绝,喝下去的第一瓶药水,刚好就是解药!加之师兄前面喝下的六瓶,后来师弟喝下的一瓶,总共试了七瓶药,这才找出了真正的解药!” 唐翎忧思道:“仙儿meimei还是知道啊!” 陆小仙道:“家师只谈过往,却未说出两位高僧的法号。故此仙儿并不知晓,这两位高僧就是jiejie说的金头僧与石头僧啊!” 宫天白肃然起敬:“为救黎民苦难,甘愿生死置之度外,乃天下大义之士,真是令人钦佩啊!” 宫天笑道:“如此胸襟又岂会在这山中挡道?也实在令人费解!” 唐翎怔怔道:“此事绝非眼前所识,其中必有隐情。” 陆小仙环看屋内简陋,道:“钱财倘若落入僧家,他又岂会如此清苦,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呢……” 言论过后,几人稍作休整,光色大暗之时,门前传来了步音。门栅一开,石头僧迎进身来,禅杖当作扁担,一头担柴,一头挂菜,红光满面道:“山中野食虽说不乏珍馐,若寻起来却也颇费时辰啊,让诸位久等了。” 几人与石头僧让过,不时,门前燃起火灶,升起了袅袅炊烟。 夜幕降下,北辰星拱,一弯月牙尖细,萌升俯瞰东方,柔媚中暗蕴皎洁。 小桌摆在月下,六碟山中小样,再敞开一坛米酒,乘清风爽劲,曲味颇为甘醇。几杯入口,愁肠翻滚,面色微红间,广源道:“莫愁,莫愁,虚白少年头,糊涂,糊涂,何人再回首?唉……人怨世不平,世笑人天真。枯荣一世枉,奢求来世强!虚浮啊,虚浮……” 宫天白试问道:“大师心中有芥蒂啊?” 广源苦道:“圣洁在心,佛灯岂可照?” 宫天白茫然道:“大师言下之意……” 广源自饮一杯,道:“方才,唐施主闻听贫僧法号,面神既无彩,后面谦虚谨慎。贫僧心知,那是沾了罗南镇一役之荣,贫僧实在惭愧啊!” 唐翎立身而起,双手一叠,疾声道:“那一役,金头僧与大师声名远播,天下间谁敢不敬?再试问,谁人斗胆?敢赌生死换众生,这等正气凛然之举,怎是寥寥言语可表达,又岂是我区区唐翎可攀的!” 广源摆手道:“你可知贫僧,那时可有过私心杂念吗?” 唐翎闻言一惊:“私心?” “那一刻,贫僧并没有勇气夺过药瓶,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师兄一一而作,直至魂游!” 陆小仙道:“但是大师还是做了啊。” “不得不做再做,又能值几何?”说完,广源看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再道:“自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回过玄安寺,更无颜面对旧识!” 宫天笑有几分醉意,口无遮拦道:“正因为如此,大师这才护下了一块瓜田来谋取生计啊!” 此言一出,赚来了三双白眼。陆小仙更是气得往宫天笑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广源并未生气,淡淡道:“这片瓜田虽说挡了山道,却是救了好些人的性命!” 宫天笑咦道:“啊!劫道还能积德,这又是哪般道理啊?” 广源朗声道:“蜀山故有仙名一尺,但是旁门左道却占据七寸。山中门派,哪家没有手段?何人又不持几分伎俩?若想在蜀山中上下,倘若没有一技傍身,再少有金银铺路,山、上不去,命、怕会留下!这就是贫僧种下这片瓜地,劫道的使处!”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广源的良苦用心。正在此时,忽有一阵轻步传来,借月色望去,但见一位清瘦的白衣老者正往这边徐徐踱步…… 广源头也不回道:“曲兄今日怎得闲,来瓜地一转呢?” 老者苍然一笑:“呵呵,曲某人乃闲云野鹤,哪有酒香哪里落脚,也从来不看时辰档口。喂,我说老邻居,你这里高朋满座,却为何不来请我作陪呢?莫不是我鼻尖一提,真是差一点误了酒香。” “你还问我?前时寻你不见,害得贫僧白白跑了一趟山路,耽误了好些时辰呢。” “呵呵,我又不用守着瓜田,自然快活一些。来来来,快予老夫引荐一下。”说话间,老者走到了桌前,笑呵呵的端详起来。 唐翎几人起身,一一与老者打过招呼,自报家门后,又是好一番客套。老者简单几句,道出名讳,“曲幽鹤”便是。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众人的脸上涂上了一圈新红,借着酒意,广源悠然道:“夜色绵长,良宵苦短,曲兄何不趁着山景伴些音色,也好揉揉月,捏捏星,免得它们昏沉啊。” 曲幽鹤笑道:“呵呵,大和尚难不成醉了?” 广源苦道:“醉眼朦胧最能看清世道,最奢求就是黄粱一梦啊!” 曲幽鹤叹道:“唉,看来你的心病还真是一个死结啊!” 广源道:“解开的结,乃是无心,又岂能算作心病!” 曲幽鹤道:“既如此,老夫就来吹奏一曲,不求解开心结,但求黄粱一梦吧。” 说着,曲幽鹤站起身来,往东踱步,踩上了一块半人高低的凸起山石,身下是一处几丈深浅的断谷。 曲幽鹤一回首,道:“此乃一步高,一步悬,脚下不平。退一步,回归常人坦途,得长久。迈一步,则凌驾于众生之上,得瞻仰。不进不退则会担惊受怕,永无宁日!” 转回首,曲幽鹤翘首星辰,轻叹一口浊气,自语道:“唉……吾心尤怜啊!”一感叹,曲幽鹤从后腰处抽出一支竹箫,一顶唇下,二眸闪出神采,身形如雕塑一般笔直,静等山风吹过…… 待风声平稳时,一股气,注入竹箫六孔,迸音色,划破百里长空。耳闻,那音色犀利无比,如针尖一般刺进心房!一起一断,一停再接,杂而不乱,丝丝入扣。时如小河潺动,时如夜鸟哀啼,时而声如隔山,时而音入耳蜗。曾如鹤鸣九皋,挂山川百啭千声,又像神号鬼哭样,追空茫一去不返。真是之音,旷世绝妙,一曲难求啊! 一曲罢,山中绝无二音。再回首,亦无一人赞叹。曲幽鹤将竹箫插入后腰走下山石,回走间,花白色的发丝甚为凌乱,脸上写满了沧桑! 曲幽鹤方要落座时,陆小仙忽然拔身而起,惊奇道:“你一定就是那位妙音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