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满目白辉
巨大的符阵散发着土色辉光，符阵中央，则竖着一根九丈九高的石柱，石柱上同样布满符箓，只是这根石柱，颜色从上至下，绝大部分被灰褐之色侵噬，侵噬之处，斑驳卷起的石屑松弛欲落，密密麻麻，如蛛网爬满每个符箓。 石柱周遭的地面上，铺满了风化的石屑，掩盖住符阵中央部分，光华暗淡。仿佛只要微风拂过，便能将这一切化作虚无。 此刻，周玄的双眸透过土色辉光，定在了石柱两丈高的地方。那里，似乎有一张脸庞？ 因为蛇鳞一般的石屑遍布，一眼望过去，很难发现这张融混其中的脸。 这是一张人脸，双目闭阖，五官极为粗犷，胡髯如虬，正额有残缺的独角伸出，乍看之下，犹如怒龙。 被困在这根石柱中的，真的是一头幻化做人形的虬龙。 周玄自然清楚，而且，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苍象之主宰，苍邪。 这个时候，苍邪睁开了双眼。 眼皮上的石屑纷纷落下，砸在地面上，激荡起光辉无数。似乎这一片石屑就有千钧重量，如果不是有阵法禁制，这一睁眼落下的石屑，恐怕能将整个洞府压塌。 “你总算来了。”苍邪的声音在周玄脑海中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满是疲意。 周玄惊讶于对方的语气变化，同时，也开始明白情况的严重性。 “我动用了分身秘法，又强行打开真域通道，原本用来抵抗这该死的恶化的最后力量已经耗尽。”苍邪虚弱地道。 “恶化？”周玄不解，他刚看到这场景时，还以为自己此前猜测错误，苍邪不并不是需要皓珠的力量，而是被禁锢于此。 “简单地说，就是本王渡劫失败，现在依靠这个阵法苟延残喘地续命——不要问我是谁设下的阵法——这一切，包括这个洞窟，都是我说的‘那个人’的功劳。”苍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积蓄出力量说出了这两句话，“你只有一个时辰。” 严格意义上来说，苍邪的这句原本应当是请求周玄“救命”的话，并没有说错。 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力量，最多再过一个时辰，苍邪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届时，通道将无法重新打开，周玄也就会被困于此。 周玄十分清楚，所以，对于苍邪的警促，他不敢有丝毫轻视。 周玄刚想往符阵走去，小七却拉住了他的手。后者疑惑地低头去看她，只见小女孩脸色煞白，双唇紧抿地摇着脑袋。 这是周玄第一次见到小七这么恐惧，却是知道那符阵中能够侵噬石柱的恶化力量的关系。 周玄摸了摸小七的头，微笑着柔声说道：“小七不怕，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小七仰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周玄，以及他令人信服的笑容，须臾之后，好像终于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周玄的手。 周玄安抚完小七后，穿过浓郁的土色辉光，朝着符阵慢慢走了过去。他一边走，一边将气势提升到巅峰。 道海中的皓珠在元气之浪的拍打下愈转愈快，从最开的僵滞，直到周玄跨入阵法的那一瞬间，终于如此前一样，爆发出夺目白辉。 白辉席卷道海，最终代替天地元气，经由周玄体内脉络，游走周天之后，散布于其身周。 白辉萦身，周玄顺利地进入符阵之中。 只不过，周玄没有想到，这符阵威压竟如此之大，他仅仅站在这里，便像驮着一座万钧山峦。 “这符阵里的威压，是用来压制我身上的恶化力量的，如果符阵消失，这些恶化之力不仅能够瞬间将我风化，整个苍象，无论是生物还是死物，都会被这股力量摧隳湮灭。”苍邪微弱的声音再次在周玄脑海中响起，说完之后，他不无慨叹地道，“谁曾想到，我区区一条虬龙，强行渡劫居然会惹来如此之大的麻烦。” 确实，就渡劫而言，一般情况之下，天罚只会惩戒渡劫者本身，虽说也会殃及后者所在之周遭环境，却也有限。即便，这个象界只是一个小世界，但对于普通天罚的威力而言，破坏性远不足以毁灭一切。 虬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龙，亦即真龙，而只是拥有真龙血脉的后裔之一，它们远远比不上在龙泉山庄剑窟内被斩杀的那条龙，而且，它们并不像真龙那样，拥有九魂。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它们死了，就真的归尘归土了。 如果不想死，那唯有突破血脉的桎梏，对于拥有真龙血脉的它们而言，唯有渡劫。 此时正艰难前行的周玄，没有心神感慨苍邪渡劫失败为什么会引来如此之大的“麻烦”，他正努力提升身体的气势，还有调动白辉的力量，抗衡越发强大的威压。 几乎每行进一步，他背上的“大山”，便会增加一座。 他总共走了五步，他的背上，背负着五座千钧大山。 汗水如雨点般淅沥落下，滴落在地面上，被从阵法中源源不断传递出来的能量蒸发殆尽。 第十一步时，周玄的力量终于不逮，重压之下，膝盖一弯，险些跪了下去。 苍邪虽然虚弱，看到这一幕，还是惹不住腹诽，若不是它已经无力开口，一定会骂出声来。 它骂的并不是周玄，而是“那个人”。那个当年曾夸下海口说此时它面前的这个少年能够医治自己的神秘人。 谁曾想，这个小家伙，竟然这么弱！ 就是那条小蛇，也比他强得大了去了。 苍邪唯一还有生机的目光中，透露出的苦涩与无奈，此时也唯有它自己能够体味。 不过，就在他准备放弃希望的时候，已经被压迫得几近跪地的周玄，再度站了起来。 “还早着呢！”这句话直接从周玄的喉咙间发出，滚滚如雷，像是在回应苍邪的眼神。 苍邪在心中“咦”了一声，算是颇为感兴趣。 周玄再度站直身体，而他身上的白色光辉，已有赤色火焰烈烈燃烧。 他的肌肤赤红，双眸如焰，犹如一尊魔神。 第三重龙象境！ 赤白双色交缠如蛇，抵御着符阵中生成的巨大威压，爆发出嘶嘶声响，仿佛燃烧空气的声音。 周玄的步伐大了起来，一口气前进了前面十一步的距离，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这个巨大的符阵，方圆达九十九步！ 此时，周玄仅仅走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路程。 三重地藏龙象拳的力量，最终只让他走到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他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此反复，这时已再流不出汗来。 苍邪远远地看着周玄，站在那里一直喘气，许久不见再往前行，心底原本点燃的小小希望之火，再度熄灭。 周玄似乎感受到了苍邪的目光，感受到了这位超级妖兽的绝望，他抬起头，迎上对方的视线。他的目光平静而沉着，明明亮晃得苍邪忽然间失神。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容，半个时辰之前的小七，也看到过。 然而，与小七不同，苍邪毕竟活了太长的时间，哪怕此时的它虚弱无比，却仍旧一眼便捕捉到了对方自信、坚毅的笑容后面，隐藏的必死的决心。 苍邪原本对这个少年没有任何感觉，谈不上喜恶，像它这样的强者，视一切生命为草芥，对于周玄，只不过像对待一株能够救他性命的灵药，在服用之前，最多是好好珍惜，免得丢失，却不会生出任何感恩的心思。 他看着再度艰难行进的少年，像是看见了一座记忆之门。 那扇大门缓缓打开，不知多少光阴前的记忆，便涌了出来。 好像自己也有过这样执着的时光？苍邪在心中喃喃，愈发模糊的意识中忽然出现了一大三小的身影。 火之炎明、金之摩诃、水之墟，年幼时的朋友，以及他们的师尊，鼋皇！ 明界历约莫一千年前，鼋皇创建了四象，自此之后，它们之间，便没有再见面。 在苍象中漫长的岁月中，苍邪逐渐忘却了它的朋友们。它至始至终，只清晰地记得，鼋皇对它们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想要重返那个世界，重拾血脉带来的荣光，就必须成功渡过天劫！ 它们四个在离开鼋皇身边时，曾许下诺言：一定要成功渡过天劫！ 这个时候，苍邪逐渐清晰地记起了当时，它们四个，脸上的神情，不正与此时艰苦地在符阵中朝着它行进的少年，一模一样么？ 双手不知何时缠起青龙的周玄，撑起已经沉重如天空的威压，继续往前。 当他终于走过三分之二的距离，他的肌肤，开始出现细若蛛纹的裂痕。 这是在威压之下，身体爆裂的前兆。 毕竟他的实力太低了，即使他的身体再如何坚韧，也绝对不可能走到石柱前。这是苍邪的断定，哪怕他此时也在心中默默地希望，这个少年，能够走到自己的面前。 只是，想要抵达这里，并不是依靠毅力，更非希望就能做到的。 需要的，终究只有实力。 “停下。”苍邪的声音恢复了漠然，在周玄这个人类面前，它不希望流露出妖兽的情感，它甚至闭上了眼睛，以显示自己的决然，“你可以退了，我会最后一次打开时空通道，时间只有三息……” “闭嘴！”苍邪的话还没说完，周玄的声音已经穿出符阵，响彻整个洞窟。 苍邪愕然睁眼！ 并非周玄这个区区人类胆敢对它不敬。 而是，它感受到了正额上，自己独角的残端，传来的炙热与柔软。 然后，他的双眸，为夺目的白色光芒眩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