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夜袅
夜间天凉了些许,月上柳梢头,轻尘借着树影,往龙泉寺后山遁去。 早有人候在林子里。 “轻尘师姐……”见轻尘来到,那人忙迎上去。 来人是嫱妫派的一个弟子,夏莲。 多日前他们一行人上山,在熙熙攘攘围观的人群中,轻尘瞧见了嫱妫派特有的信号,知道嫱妫派亦有弟子潜伏到此地并且发现了她,便留下标识,约好相见的时间地点。 轻尘许久未见嫱妫派中人,难免有些激动,连连问道:“师傅如何?教中如何?” 夏莲见到轻尘,也难掩兴奋:“师姐别担心,大伙都很好。原本你中了阴匿毒,师傅见三月之期已过,江湖中久不闻你消息,以为你已经亡故,很是颓唐了一阵子,后来在东山周府寿宴之中,重新得知师姐还活着的消息,师傅才再次振作起来。” 轻尘闻言,内心一阵酸涩:“师傅,她怎样了?” 夏莲宽慰道:“现在都好多了,其实师傅还一直惦记着师姐,四处派人来寻,大约也是想要再见师姐一面罢?师傅向来是面冷心热的人,先前她呵斥你,还望师姐不要放在心上,师傅她,最疼爱的便是师姐你了。” 轻尘点点头,又问:“你们这回来龙泉寺,可是为了弦月玉玦?” 夏莲小心翼翼看着轻尘,斟酌用词道:“是,我们得知缥雾迷楼要发难,于是赶来看能否有事可图,不想遇见师姐……那玉玦……” 轻尘望她一眼:“利益相关,期间错综复杂,此事莫要再提。” 夏莲低下头去,诺诺应道:“是。” 轻尘心中另有顾虑,问道:“莲雾呢?” 夏莲迟疑了半晌,方道:“师傅在消沉期间,并不过问教中事物,一应事情都推给了莲雾师姐处理,如今……如今莲雾师姐坐大,加上金橘教唆,教中弟子……无人胆敢不从。” 长叹一声,轻尘关切道:“你们都受了许多委屈罢?” 夏莲摇头,哽咽道:“轻尘师姐,大伙知道你还活着,私底下都盼着你能回来,莲雾师姐她……她还忌惮着师姐,但凡我们有人提起你,她总要找不同由头惩戒教中弟子……” 轻尘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师傅就由着她这样为非作歹?” 夏莲道:“师傅,师傅期间倒是病了一场,自那以后,教中大小事务,都需经由莲雾师姐方能传到师傅耳中,所以……” 夏莲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问:“轻尘师姐,你能回来么?” 轻尘心底各种情绪牵扯,脸色复杂:“木已成舟,我……” 夏莲满脸忧色:“可是……” 轻尘扬手,制止她继续再说,心底已经有了选择:“你回去,好好照顾师傅,凡事要谦让,别拂莲雾的逆鳞,也照顾好自己。日后有事可随时来找我,但我们的联络需保密,别在师傅和莲雾面前走漏风声了。” 夏莲见她言语间无寰转可能,心如铅坠,只能应道:“是。” 离开密林之后,轻尘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在嫱妫派中的生活竟像是前尘往事,距离她已经太遥远了。 自后山出来,接近他们落脚所在院落的门外,有一粉色衣衫的女子在门前徘徊。 轻尘远远就瞧见那人,昔日清屏山有过几次会面的章家大小姐,章含笑。 章含笑自然也看到轻尘过来了,手上提着的一笼点心无处掩饰,看来又是被钟灏那小子以“子贤已经睡下”这样蹩脚的由头打发了出来,吃了闭门羹的。 她性子泼辣刁钻,轻尘与她早有嫌隙,压根没有兴致应付她,便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当她是一团青烟,飘过就罢了。 不想恼羞成怒的章含笑喝住轻尘,恨声道:“你是在炫耀么?” 轻尘佯装讶异地回头:“姑娘唤我?” 章含笑双眸射出怨恨的目光,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毒发身亡了么?为什么你还活着!” 轻尘笑了:“承蒙章小姐记挂,轻尘不敢死。” 章含笑眼神如刀锋,恨不得在轻尘身上剜下rou来:“我没想到是你,全天下大家闺秀那么多,竟然是这样声名狼藉的你——你配不上他……薛公子,他竟这般有眼无珠……” 轻尘不耐与她纠缠,凉凉道:“是,他能接受这样声名狼藉的我,却推脱不肯见你,这么一对比,章小姐岂非更加不堪?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你!”章含笑双目瞪圆,气急之下巴掌高高扬起就要落到轻尘脸上。 轻尘反手截脉擒住她手腕,另一手已经朝章含笑扇去。 “啪”的清脆一声响起,章含笑难以置信地捂住脸颊:“你竟敢打我?” 轻尘漫不经心道:“这一巴掌是叫你长长记性,撒泼卖疯也要看对象。我懒得与你争,不代表我能容忍你一而再的挑衅。你算什么东西?” 章含笑错愕地重复道:“你竟敢……?” 轻尘朝她踏近一步,淡漠的眼神让章含笑不由得后退一步,打翻了手中的食盒。 轻尘淡淡道:“你段数太低,根本不是我对手。” 又低头望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点心,又道:“子贤不喜甜食,你不知道么?若我是你,我就不会再来了,你死缠烂打的姿势真难看。” 说罢,轻尘云淡风轻地往院门走去,仿佛方才甚么也没有发生。 章含笑追在后头恨声骂道:“你少得意洋洋,你以为现在得到他就能安乐无忧么?日后他跟他爹一样换了别的女人,我等着瞧你怎么哭!” 轻尘回头。 章含笑肿着一边脸,表情狰狞又幽怨:“你不知道吧?哪怕深情如剑圣薛原,也曾辜负过别人,是,你现在确实独占鳌头,那以后呢?人心是会变的!” 轻尘笑了:“我不了解剑圣的往事,也没有兴趣了解。到最后哪怕不是我,也绝对轮不到你。” 说完径直往回走,再也没有回头。 章含笑看着她的背影,气极,将打翻在地的食盒一脚踢得老远,仍不解气,非得往地上散落出来的糕点狠狠踩上几脚,方觉得解气些许。 院门外的一处竹林树影绰绰,一人隐在阴影之中,暗暗旁观着两人发生的争执。或许是担心行动过于明显被轻尘发觉,此人一动不动地瞧完了全程,直到轻尘回到住处后,才以极快的身法往另一边院落飞身而去。 轻尘若无其事地踏入偏厅,薛楚涵和钟灏两人于房中坐着,正聊着什么,见轻尘进来,薛楚涵伸手去牵她。 院子并不大,离厢房不远,方才的争执或许已经将二人惊动。 钟灏咋舌:“这小妮子的脾气可真是……呛人。” 轻尘耸耸肩,不置可否。 听钟灏提起章含笑,薛楚涵的眸色由原来的漠不在乎,被染上淡淡的嫌恶。 他问:“可是受委屈了?” 轻尘摇头,笑嘻嘻道:“不呢,反而骄傲得很。我子贤那样受欢迎,可见我眼光不差。” 薛楚涵被逗笑了,脸色的阴翳散去不少。 钟灏一听两人这调调,捂住脸哀嚎:“麻烦你俩可否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呢?” 轻尘环视一圈,随口问:“怎么就你们两人,季复明呢?” 钟灏耸耸肩:“谁知道,刚才就一直没看见他,到茅坑去了吧……话说回来,我们与靖安大侠他们接洽的事被发现了,下一步又当如何?” 薛楚涵只是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收拾着,明日晌午就离开。” “晌午?”钟灏愣住了:“大白日的,正大光明地走?” “对,”薛楚涵肯定地重复:“大白日里,正大光明地走。” “那靖安大侠他们……你是想……”钟灏沉吟。 薛楚涵点头。 钟灏一听,哭丧着脸道:“近一年来我们东奔西走,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像这般猫捉老鼠四处逃窜的日子到底有完没完?” 轻尘扑哧一声笑了:“你是怕了?” 钟灏“哼”地拧过头:“只是觉得腻歪得很。” 轻尘神色慢慢凝重下来,说:“长夜漫漫,康昀莘是对的,这还只是开始――好戏,戏还没开场呢。” 次日一早,薛楚涵他们与许之擎在龙泉寺正殿吵了起来,引来落脚在龙泉寺的各大门派围观劝阻。 轻尘冷笑道:“呵~是大丈夫就敢作敢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我还不清楚?”
许之擎哼了一声:“你说话好歹注意分寸,老夫不与女子计较,不代表允许你在此胡言乱语。” 轻尘一脸鄙夷:“我胡言乱语?那许帮主敢不敢跟大家说说看,昨夜未时许帮主到底身在何处?深夜造访我们小院,又是有何用意?” 许之擎大怒:“放肆,老夫光明磊落,行踪自由,何须事事向你报备?” 轻尘步步紧逼:“你是不敢?” 众人看着就要大吵起来,连忙上前调解:“到底发生了何事?好好的怎么就闹起来了?” 钟灏也是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冷声道:“大家可都来评评理,昨天下午许帮主和靖安大侠提出想要瞧一瞧我们手中玉玦的模样,被咱们拒绝了,入夜之后趁大伙都睡着,有人意图硬闯我们客居,被发现后仓惶逃窜,这十有八九是为了弦月玉玦而来,你们说,到底谁的嫌疑最大?” 许之擎大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你们没有瞧见贼人的模样,怎的就怪到我青联帮上来了?若没有拿真凭实据,老夫容不得你们沾污我青联帮的名声!” 一直没有说话的薛楚涵叹了口气:“不必再争了,是也好不是也罢,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敬重两位前辈,却不曾想今日竟会闹得如此局面……” 靖安大侠听他似是而非的口气,将所有人的眼光都带到自己身上来,向来耿直好脾气的他也有些生气了,他胀红着脸:“薛贤侄这话说的,现在无凭无据,真相未明,在座那么多人都暂居龙泉寺里,你们偏偏却只咬定是我们,未免太过偏颇。” 薛楚涵只是叹气,满脸失望:“看来,是我们呆得太久,身为自逐家门的弃子,本不该过问武林中事的。也罢,昨夜这事既然没有造成损失,咱们就不追究了,但这龙泉寺,却也万万待不下去的。” 说完转身向灵空大师请辞:“叨扰大师多日,咱们逗留此地极易招惹是非,还是走了的好。”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出于各种目的极力挽留。 轻尘性子急,听不得那些,哂笑道:“不必再留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我算是看清了。” 说完扯着薛楚涵就往门外走,钟灏和季复明见此,连忙紧跟随后。 许之擎和靖安大侠对视一眼,亦是愤懑难当,拂袖离开。 午后,薛楚涵四人果然大张旗鼓地收拾包袱,恨不得敲锣打鼓,唯恐无人知晓。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从很久之前开始,盯着他们的目光每日有增无减,这时群雄稍微有些脸面的人都出来劝,只不过是误会罢了,都是自己人,可别伤了和气。 据说靖安大侠在房中闭门不出,无关人士去问,只是冷冷哼了一句,不再言语。 好事者将靖安大侠的反应告诉薛楚涵,薛楚涵亦是冷着一张脸,倦怠地摆摆手,不愿多说。 轻尘倒是笑了:“我算是看懂了,有求于你时就殷勤妥帖,现在见没有商量余地就翻脸不认人,倒像是我们表错了情。” 钟灏连忙道:“得了得了,毕竟相识一场,别再说了。” 旁人面上看起来十分惋惜,但内心乐开怀的不少。 “玉玦一出,天下势动。”三片玉玦已出土的仅有两块,分别在缥雾迷楼康昀莘和薛楚涵等人手中。加上前些日子两人龙泉山巅的决战震惊武林,两方早已成为灼手可热,烈火油烹,对峙着的江湖两大势力。 缥雾迷楼的黑衣人四处活动,康昀莘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争夺权力的欲望昭然可见。缥雾迷楼的教众数以千计,怕是想要独大,不会带别人玩儿了。 而薛楚涵虽然武功了得,玉玦在身,但仍算势单力薄。朝堂里的那一位极力拉拢薛楚涵想要收至麾下,却灰溜溜地离开,明眼人都瞧出来了,但凡有哪一个人,哪一个帮派被薛楚涵瞧中,必定如虎添翼,在早已四分五裂动荡的时局里再掺一脚。 如今见薛楚涵和向来交好的靖安大侠,许之擎等人反目,又怎能不暗暗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