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新岁
原来,永宁县位于内陆,本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汉人,但数年前因为战乱引发的一场瘟疫和干旱几乎蔓延了整个西南地区,西南多山林瘴气,道路不通,瘟疫蔓延得特别快,造成大规模的死伤。于是幸存的某一部分苗人举家迁徙到生存条件优良的内陆来,正好就逗留于永宁县就此安顿下,至今已有十数个年头。 苗人能歌善舞,苗族女儿娇憨奔放,男子亦是热情好客,便时常在聚居处举行篝火晚会,吸引了大批中原汉人加入,渐渐的便成为传统,甚至变成永宁县一年一度最值得期待的晚会。 除夕当晚,篝火晚会已经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中,在空旷的平地中央搭了圆拱形的舞台,以彩色纬布装扮,舞台前方是分散其中的六个篝火堆,早有处理好抹上调料的猪羊牛架在篝火之上慢慢烤制,发出阵阵诱人可口的香气,引得人人食指大动。 夜灯初上,已经不断有百姓入场,碧落兴冲冲地拉着轻尘入席,后面跟着薛楚涵等一众男子。 说是入席,实际上篝火晚会人人都是席地而坐,空手饮食,向来讲究以礼仪为先的汉人,此时在狂热的节日氛围中暂时将平日的拘谨放下,兴高采烈地撩开衣摆便坐下了。 眼看着人越发多,人头涌动仿佛整个永宁县的百姓都来了,场面拥挤熙攘,大家围着篝火说笑谈天,逗着孩子,新鲜地瞧着周围的一切。 一阵火光爆破声响起,晚会正式开始。几个苗族大汉赤着上身,将三四个火把高高抛起,接住后再度抛起,于空中形成一道绚丽的火光,引来声声喝彩。舞台中央的苗族舞姬也开始演出,闪着亮片的抹胸下是盈盈一握的纤腰,裙摆开叉极高,一个个扭着婀娜的腰肢,动作之间便能看到大腿迷人的曲线,表情轻挑诱人,不多时舞台之下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不论苗族男子还是中原的汉人,看着这些娇憨可人的苗族少女都发出惊叹声,掌声雷动。 陈时谋眯着眼睛打量了舞台上的苗族少女,手中酒杯未停,连饮三杯方觉得尽兴,不多时他朝轻尘说:“这些孩子跳得一般,不如你的好。” 轻尘本是随口应了一声,但转念一想回头道:“这话说得倒像是你瞧过我跳舞似的。” 陈时谋哈哈大笑:“实不相瞒,当日你诛杀王家少爷之时,我正好就在温梦楼。” 碧落凑个脑袋过来,坏心眼打笑:“你赶紧上台上给她们来一曲子,让她们知道什么叫‘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轻尘没好气地斜斜撇她一眼,呸道:“就你馊主意多。” 他们所在的篝火堆距离舞台近,四周也是人来人往,轻尘的容貌出众,哪怕没有刻意流露,举手投足间亦能引来许多瞩目。于是乎轻尘莫名其妙地被拍着肩膀,又莫名其妙地接过对方男子递来的贴身领巾。 一开始她以为遭到袭击,一个反手便把对方撂倒了,倒是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可这一而再递给她领巾的人越来越多,她便越发二丈摸不着头脑。 昌乾派的单梁面露尴尬,伸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那些苗族男子个个精壮勇猛,瞧着轻尘接过领巾之后人人满心期待,哪知轻尘懵懵懂懂的把这领巾一接再接,不由得也愣住了,难不成汉人女子也这样奔放,要一女侍多夫不成? 陈时谋捧腹大笑,轻尘才被告之,原来苗人不论男女都性情开朗,性格也不似汉人含蓄,婚嫁自主,无需明媒正娶。若是在街头看上了长发飘垂未挽发髻的未婚女子,便可私自将贴身的领巾交与对方,若对方接受便代表有机会可以进一步接触。 换做女子瞧中了哪位公子,也只管将随身带着的香囊赠与对方即可。 薛楚涵从另一边远远地瞧着,便知道是怎样一回事,看着那些苗族男子肆无忌惮盯着轻尘,毫不掩饰狂热的眼神就让他心底无名火起,疾步就朝轻尘走去。 薛楚涵一手夺过轻尘手中形形**的男子领巾,略带嫌弃地塞林全安手里,佯装漫不经心道:“快些把领巾交还给那边的几位公子吧,旁白无故拿了别人的东西可不好。” 轻尘还没反应过来,原本相互仇视盯着其他竞争者的苗族男子便叫嚷起来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这人忒不讲道理,倒是霸道得很!” 个别人已经撩起袖子就要上前来干一架的模样。 薛楚涵瞧着他们,一把将轻尘拥入怀里宣誓主权,没好气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要论先来后到,我可是比你们早了两个年头。” 轻尘耳垂一红,总算回过神来了。 那帮人一听呆了半晌,却还是不依不饶道:“还没过门就还不算是你的人,你可曾下过聘礼交换了信物?方才她可是接受了咱们的领巾呢!” “当然。”薛楚涵面不改色:“领巾算什么东西,多没诚意。在下将自个一整个人都送她了。” 钟灏一听瞬间乐不可支,哈哈带头笑道:“那倒是真的,为了咱弟妹,你小子确实是豁出去了。” 薛楚涵一本正经地点头:“谁让我家尘儿那样抢手,少盯着一会儿都能招来这样多的狂蜂浪蝶,我当然得先下手为强。” 其余知道内情的众人哄笑起来。 从来不曾想过向来正经的薛楚涵说起笑来这般无赖,轻尘将脸埋在他胸前,脸红红地以粉拳捶他胸口,娇声骂道:“讨厌,丢死人了。” 薛楚涵笑了:“我向旁人介绍我家妻子,倒是高兴得很,别人羡慕都来不及,有什么可丢人的。” 那几个苗族男子一脸呆愣地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打笑,身旁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将注意力从舞台转移到这边的小sao乱来。 薛楚涵果真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他朝轻尘低声呢喃道:“以后要带着面纱出门,除了我,不能叫人白白看了去。” 轻尘像拌了蜜糖似的乖巧甜美,配合地点点头:“嗯,只给你一个人看。” 这两个人! 好大胆,好直白,好过分! 碧落目瞪口呆,这两个人每日跟糖黏豆似的如胶似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轻尘不受拘束的性子,却不想一直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薛公子说起情话来一点也不含糊,竟然如此坦率直接,如此奔放……叫她一个旁观者听了都面红耳赤。 哪像另一个人,木讷呆板,一点情趣也无! 碧落盯了旁边懵懂站着,毫无知觉的林全安一眼,瞧准了他的脚尖,狠狠地一脚踩下去。 “呀!” 林全安小声惊呼,莫名其妙地看着满脸怒容的碧落,完全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招惹到这位姑奶奶。 碧落抬腿就朝外面走了,少不得林全安眼巴巴地凑上去好生哄。 单梁瞧着两人这般,一言不发转身退到人群之后,陈时谋一脸坦然洒脱,照样笑嘻嘻地捧着酒瓶子举杯痛饮。 季复明高才进看到两人腻歪的情景两人恨不得自戳双目,都感觉自己受到了无尽的伤害,于是默默地转过头观察四周景色。 “咦,今晚天气不错欸~” “咳咳,啊我也觉得……”
午时到来的那一刻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可雪花还未落地,便融化在热烈的节日氛围中。 在苗族人的带领下,每个人都牵着身边人的手,在节奏急促而欢快的鼓点铜锣敲响乐曲之下围绕着篝火团团起舞。 火焰是如此温暖,照得每人脸上泛着闪亮的红光,鼓点兴高采烈地密集响起,带动了所有人的心跳一同跳跃,不论贫民还是普通百姓,不论是汉人还是苗族移民,又或者县城内出来凑热闹的世家公子闺秀,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狂欢,那一刻所有白日里的顾虑,陌生和隔阂都被抛却,不再有高下贵贱之分。 碧落笑得气喘吁吁,道:“叫我想起来小时候玩的游戏,也是这样一般,跟教中的师兄弟一块……” 单梁在这样的气氛中也渐渐没那么拘谨,笑着应道:“是啊,那时候我们……不知不觉都过去那么久了。” 钟灏也想起从前,笑道:“以往总是跟子贤山间野林的疯跑,像个野孩子一样。” 薛楚涵笑弯了腰,回应:“还不是你老扯着我到处走,上山捉鸟下水捕鱼的瞎折腾,害我连看一本书都不得安生,总要被打断好几次。” 钟灏呸到:“怪我?谁老央着哥找各种理由从伯父那把你带出来的,你没有变成一个只会读书的呆子,那可全是哥的功劳。” 他们打打闹闹之间,轻尘有一瞬间感到落寞。 比起其他人,她的幼年长期处于颠沛流离的状况之下,自从极小的时候与亲生父母走失,后来被拐入青楼,她的内心一直是紧绷的,面临随时会被转卖下一个买家,逃不过一辈子沦为风尘女子的命运,若不是师傅……若不是师傅给了她最稀罕的,虽然严苛但是平静无忧的成长机会——虽然师傅向来神色总是带有三分清淡,也从来未曾对自己流露过过分的亲昵。 而轻尘自己性子也向来淡漠不善表达,利益相关之下她再巧舌如簧的伶牙俐齿,到了最亲近的人面前,往往什么也说不出来,化作冷清疏离的寥寥数语。 一直以来,她都是孤独的。 眼角余光中感受到轻尘动作有短暂的滞后,薛楚涵伏过头来轻声地问:“怎么了?” 轻尘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连忙笑着摇头。 碧落也留意到轻尘神色有异,却也不问。只是伸手来牵她,两人的裙摆在漫天的雪花中划开一道道旖旎的曲线,两人旋身,一同撞入热火朝天的狂欢当中。 衣鬓摩挲之间欢声笑语不断,觥筹交错,歌舞升腾,每个人的脸上都有难以掩饰的欢喜。 对她而言,岁月未曾静好,可是现在…… 轻尘回过头去。 喝得酩酊大醉的陈时谋坏着心眼哄骗高才进一杯又一杯地灌酒;钟灏想着法子要凑到人群中要逗一个姑娘说着话儿,季复明看不过眼三番四次地要拖他走开;连那个别扭的林全安,也总算学会哄人,仔细地烤了一大块牛rou细细切好了,跑到碧落面前献殷勤。 再远一些,薛楚涵和单梁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薛楚涵漫不经心地聊,却时不时抬起头来,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轻尘终于释然地笑了。 可是现在,她有了他们呵。 她有了那样多的朋友,也有真心在一起的爱人,她不再是曾经那个走散在逃难人群中连亲生父母面容都不记得的孤苦孩子,也不是从前内心冷清,言笑间取人性命的魔教首徒,她是新的,全新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