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寻找过去
不在,他真的不在。 当她从餐厅的最后一处角落寻找出来之后,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瘫软在墙角一张小凳上。温向阳,他仿佛从未出现在王府餐厅,角角落落都找不到留下一丝他可能存在的痕迹。 大堂没有发现,包厢没有发现,厕所没有发现,厨房没有发现,所有的办公室没有发现…她顶着所有服务员异样的目光,上上下下苦苦找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温向阳的影子。 老服务员们斜睨着她,新服务员们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她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戳着高明明的脊梁骨,说着些刺耳的风凉话,谈论着前不久那阵子令她终身屈辱的批斗大会。时值中午的饭点,还是有不少客人前来就餐的,她也正挑准了这个时间前来找温向阳,如果他还在这上班,就没有理由这个时间不在岗位。可是如今,他确确实实就不在岗位。 碗筷声、人声在耳边乱糟糟响着,搅得高明明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呆呆坐在角落,望着大厅中间那台熟悉的乌黑的钢琴发呆,记忆中她初次弹奏萧邦《夜曲》时,温向阳看呆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时过境迁,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女,他竟然也从王府餐厅总管的位置上退下了。她轻轻抚摸高高隆起的肚子,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找够了没?我们还在营业,找够了请回吧!” 一个粗大的嗓门在身后响起。茫然回过头,只见一个服务员手里拿着块抹布,满脸都是厌恶。 明摆着给她下逐客令。她愤愤不平,回道:“凭什么?我爱找多久找多久,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服务员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扔,双手叉起了腰,瞪着她:“笑话,你不来消费,我们在门口就该把你轰走,现在我们能准许你进来找已经对你够客气的了,你想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你凭什么…”高明明猛地站起身,刚想开口大骂,这时,却见那服务员身后三三五五聚来了好几位服务员,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盯着她,有的还挽起了袖管,明摆着一副要干架的姿势。 她一下子脚软掉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扶着墙,慢慢地又跌坐回了凳子上,手紧紧护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已经弱势成这样了,整个世界还是在与她做对。 …… 另一头,一家不起眼的快餐店里。 这家快餐店,正是当初高明明与王立彬谈论许兆丰一事时所在的小店,如今时隔多年,这一回,坐在桌子面对面的人,成了杨虹、林小安与高明明的宿敌温文雅。 店里人来人往,穿梭来去,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三个神色复杂、各怀心事的男女。杨虹坐在温文雅的对面,注视着面前这个浓妆艳抹、三十多岁的女人,心头充满了复杂的滋味。 那是高明明不共戴天的仇人,作为高明明相守一生的丈夫,他本该与任何高明明的仇人也不共戴天才对,他本该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冲上去撕烂这仇人才对,他本该像当初恨李经理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恨死她才对,可是这回他超乎寻常的冷静,只是静静坐在温文雅对面,注视着她傲慢的神色,注视着她涂着猩红的指甲油的手指拿出一根香烟送到嘴边点燃,注视着她翘起二郎腿,吐着香烟,一点一点诉说起过去的故事。 “呵呵,说起来,我还算是高明明的恩人。”温文雅吐出一口香烟,怪怪的笑了一声,傲慢的神色中带着点玩世不恭。说完这句,她斜着眼瞄了对面的杨虹一眼,见杨虹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接着回忆下去:“98年,她刚来下江,有一天早上,在大堂里那台钢琴上谈了一支曲子,我当场心里就做了决定,在马上要开始的十周年庆典晚会上,把跟我弟弟搭档的弹钢琴的女孩换下来,换成高明明。我问过她,一个上河师范大学毕业的钢琴才女为什么要来王府打工,她说她没有钱。她说话的时候不像在撒谎,我可以肯定那是真的。但她为什么会穷到这个地步,我也没再深究,我也知道像她这样的钢琴才女,我们那个小餐厅肯定留不住,只要她能代替那个女孩在晚会上表演钢琴,对我来说就够了。”温文雅优雅地弹了弹烟灰,眯着眼又瞥了一眼杨虹,“那个女孩是也是我一个朋友介绍来的,为了高明明,我都不惜得罪了那个朋友,把跟我弟搭档的换成了高明明。我当时真的很欣赏高明明,撇开那些个人的恩怨不算,我感觉她这个一看上去就很聪明,很机灵,两只眼睛透着灵气,是个清水丫头,完全不沾风尘。我当然也有一点点的私心,我打算把她介绍给几个贵宾认识,也许等她将来飞黄腾达了,还能提携我一把。我只是怕她会怯场,结果她没有,不管是彩排的时候还是最终登台的时候,都表现得无可挑剔,落落大方,像个大家闺秀,是块拿得出手的好料,只有一个词来形容她——完美。” 听着温文雅回忆十周年晚会的场景,杨虹仿佛身临其境,来到了那个盛大的典礼上。高明明站在王府大酒店的表演厅舞台,与温向阳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一个身着西装,拿着大提琴;一个身着晚礼服,如同一只款款的白天鹅,他们深情演绎着最浪漫动人的旋律,把台下的上千名观众都听得陶醉在天鹅湖里了。 他也仿佛陶醉了。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在上河师范大学的后山上,她手里捧着《拉赫玛尼诺夫》,略带青涩地低着头。突然,温文雅的话语一个急转弯,把他的翩翩思绪给猛然拉了回来。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回忆起当初,温文雅恨得咬牙切齿,猩红的指甲在桌面上抓出了一道道痕迹。 杨虹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今天他不是过来回忆过去的浪漫爱情的,而是过来打探高明明最不为人知的往事的。 温文雅转过头,锐利的目光扫向了杨虹,“我给了她那样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在那场晚会上,她有机会认识无数的公司高层,无数的贵客,完全有机会借此为跳板,跳出王府餐厅这么个小圈子,完全有机会再也不去做服务员,说不定还可以做明星…可是她没有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演奏完了那一曲,我们就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一晚上都没找到她人。我只能理解成是她刚从学校出来,不太懂事。她不光是人消失了,自始至终也没对我表示什么感谢。她也知道的,为了她我得罪了那个女孩,可是她不光不感谢我,还对我恩将仇报。” “怎么恩将仇报了?”杨虹紧锁眉头,盯着面前的温文雅。
“大家都知道,我们王府餐厅服务员的规矩,就是每天统一化妆盘头做造型。”温文雅瞥了杨虹一眼,又吸上了一口烟,不紧不慢说道:“我用的产品,虽然不能说是什么进口高档化妆品,但也不至于把人彻底毁容。”说着,她轻蔑地笑了下,看了杨虹一眼,“不像你老婆,当了‘形象设计总监’之后,心黑得跟无底洞似的,用的不知道是哪个作坊里生产的伪劣产品,听说把好几个人都毁容了,就因为这,你爸才把‘形象设计部’给取缔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回事?” “我…”杨虹语塞,看着面前温文雅傲慢的态度,心里有一股子怨气却不知该往哪发。 温文雅冷笑,看了林小安一眼,继续道:“我听小安说,你以为高明明是因为被我的伪劣产品害过敏了,才要跟你结婚,然后报复我的,没错吧?” 杨虹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林小安一眼,点点头:“难道不是吗?” 温文雅哈哈一笑,弹了弹烟灰:“你的思维也太简单了,怪不得会被高明明耍得跟猴似的还在帮她数钱。” 杨虹恼了,捏紧了拳头怒视温文雅,低吼道:“你给我说话注意点!今天我是看在小安的面子上才跟你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否则我早就一拳打爆你的头!” 林小安忙拖住他的胳膊好生劝阻,这才把他给拖住,她不禁紧张地四下望了望,还好小店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温文雅抱着胳膊冷笑道:“男人最愚蠢的事就是争面子,却从不在乎争来的这个面子有什么意义。”她抬眼与怒气冲冲的杨虹直视,丝毫不畏惧,继续嘲讽道:“你大可以一拳打爆我的头,阻止我在这里笑话你,争回这个‘面子’,但你光打爆我一个人的头有什么用,你还得打爆王府集团里所有看过高明明不雅照的人的头才行,因为这些所有人都笑话过你,一个个都比我说的难听。” 杨虹恼羞成怒,眼珠瞪得通红,就快要把拳头捏碎。他竭力忍住冲上去暴打温文雅的冲动,当初在东山时,阿华的冷嘲热讽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你光在我跟前发火、撕纸有什么用,你还得把建行炸了才行。光炸这一家建行还不够,你还得把所有建行都给炸了才能毁灭证据。” 事到如今杨虹才意识到,自己不光成了高明明手中的玩偶,甚至成了整个世界的玩偶。而他苦苦要争的这个“男人的面子”,越是在别人面前发火、逞能,反倒越是丢得厉害。 于是他只有把满腔怒火憋回了肚里,继续坐回凳子上,努力平息着愤怒的心情,继续听温文雅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