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永夜宫真相（2）
傅无涯缓步踱至傅青竹面前，再道，“如果雅言是去找我爹，那我大概知道她会去哪儿。你无须挂怀，此时我会让我的人留意！” “雅言会去哪儿？” 傅无涯迟疑了片刻，终究告诉她，“边城！” 傅青竹不自觉脚下往外移了一步，却又生生僵住了，扭回头来望着傅无涯。 “义父——” “我们父女这么多年不曾好好说话，你却急着走吗？”傅无涯语中含笑。 “义父，我不是……”曾经整个世间她只有义父一人挂怀于心，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先朝着义父奔去，如今她心上多了别的牵绊，也才多了这纠葛，但义父在她心里仍是最重的那个。 “你终于懂了世间的情，为父其实很欣慰。世间情会使你更好地看清这个世间的人事，能让你更好地在世间生存，但你也需要切记，你生而不同凡人，所以不可被凡情所累伤了自己。” 傅青竹郑重点头。 “义父是否为难你了？”傅无涯若有迟疑，“让你识情如今却又要你不受缚于情……” “没有！”傅青竹坚决道，“义父只管放心！”义父这样做一定是为了她好，她相信义父，所以只要是义父的提点她一定会做到。 傅无涯又笑了一声，“是啊，反倒是我看不破了！” “义父，您留下来吧！让青儿来照顾您！”傅青竹已在心中寻思了此事好一阵。 “我有许多事要忙完。”傅无涯抬手轻压在傅青竹肩头，“此番或是我们父女最后一次相见。” 傅青竹抓住他僵冷的手，“义父，你留下来吧！什么事你都不用管了！你都已经这样……” “就因为我已是如此模样了，所以我才必须去做我能做的事！我们生存于世是为了证明存在去做什么，还是为了做什么而存在？我以为天地逆大道而容我残躯必有所用，我自不负存于世。我数百年荒废，到如今苟延残喘之时却想为世间做一件好事。” 傅青竹微凝眉。其实她知晓义父虽随**玩闹，但做什么事向来说一不二，她劝也是无用。 目光匆匆一瞥，傅青竹忽然注意到桌上还未动过的饭菜，不由提说道，“义父，至少我们一起吃完这一餐饭吧！已经这么多年，我们父女没能同桌了！” 傅无涯轻点头，转身和她一起回到桌边坐下。 待两人分坐，傅无涯又笑说到，“义父我活着时候是个爱享受的人，吃喝玩乐样样都不曾耽误，如今死躯苟活，体内器官坏死，吃不了东西倒也并不遗憾了！” 傅无涯语中是一派淡然开阔，但听了这话的傅青竹心中仍猛然一颤，眼眶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 傅无涯见状轻叹了一声，朝着她走过来，出手轻拭去她的眼泪，再度笑道，“青儿，你当了母亲就变得不一样了吗？怎么如今这般多愁善感了？你以前可不是个爱哭的孩子。而且正因你已是个母亲了，可不能爱上哭啊！” “我不哭。”傅青竹抹去了泪水，“能和义父现在这样面对面说话我已觉庆幸万分！” 傅青竹忽然想起，当初在无忧岛，她曾对李解忧赌誓发愿，除非义父活着站在她面前要她放弃报仇，否则她绝不收手，然而……义父真的再站在她面前了，只是也并非活人了，而她那时候好像违了这番话。 傅无涯点了点头，笑叹道，“我这女儿啊……我看到了她当上母亲的模样。” 傅青竹心中蓦然又是一阵涟漪。与此同时，她还想到了当时李解忧所言关于义父死去的疑问，便不由得说到，“义父，您身负异能，能知身前身后事，您既能知我数年后的劫难，那您当初为什么会突然暴亡未有先觉？您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傅无涯注视着傅青竹，良久不语。 “义父如果不能说就不说吧。”傅青竹微微一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的复生是因为我爹逆了天。”傅无涯说着这话涯再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忽而不禁莞尔道，“我和他倒也真是父子。” 傅青竹不解，“义父……” “虽然我不能吃饭，但我可以看着你吃！”傅无涯不多解释，招手道，“你看看我点的菜是不是你爱吃的？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口味变了没有……” “当然没有！”傅青竹仔细瞧了桌上饭菜道，“义父点的这些菜都是我最喜欢的。” 傅无涯哈哈一阵笑，而后道，“你说以前……我这个做父亲的吃喝玩乐都讲究，你这个女儿啊……却是什么都不上心。你以前哪儿有什么爱吃的菜？只要不难以下咽你都一样吃！我都不知道当年喂给你那些山珍海味算不算浪费。” 傅青竹也跟着笑，“让义父见笑了！” “不过养出我这么天下无双的女儿，什么都不算浪费。青儿啊，你能随遇而安是好事，不过既然活在世上一遭，该享受还是要享受的！” “义父教导得是！”以前她在吃的问题几乎不上心，所以分辨不出好坏，但如今她喜欢江雅言或者荆不夜做的饭。 傅无涯摸了摸菜盘，觉得已不见热了，就立刻叫了店家拿去热过了再送来。 待店家匆匆收了菜去，傅无涯接着说到，“青儿啊，义父是放心你又放心不下你。” “义父……” 傅无涯摇头让她不要说话，他接着说到，“青儿，流云那孩子……你当真不再挂念吗？” 傅青竹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荆不夜，接着她有默然了好一阵，最终吐实道，“义父，青儿不瞒您，我会挂念他，而且会是一生！当初他看到了我不是人的模样，可他没有放弃我，拼死也要护我。在这世上会如此对我的人，除了义父和雅言，我想也只有他了。” 傅无涯微点头，“那孩子性情温柔，又是真心待你，为父以为只要你去挽回，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你。” 傅青竹微扬唇角，笑得有些许落寞又如讽刺，“我知道，但我不能。”她其实只要他服个软认个错，她相信他就可能会原谅她杀了他父母，但她知道那样的话，他会把一切过错都背在他自己身上。他的性情太过良善，容易宽容别人却总为难自己。 “义父，他不是吃了忘情丹已经忘记了吗？”于此她有几分释然，心中平静了。 “青儿，你相信真刻骨铭心地爱过恨过会轻易就忘记吗？” 这一问让傅青竹心中又噗咚一颗石子投水。 “如果忘情丹真有效，那个拿它一日三餐吃了一年的人为何还会为了他明知不该去触碰的女人而癫狂？” 竟有人拿忘情丹当饭吃，傅青竹心下也不由得惊诧。 那么……“难道忘情丹无效？”她不禁疑问。 傅无涯却摇头，“想要忘情，也只有自己真正放下才可能忘。” “也许荆不夜放下了！”这是好事，虽然她心下为荆不夜庆幸之余也有那么一丝落寞。 傅无涯哼道，“我的女儿一般男人爱不起，真爱了哪个男人能放下？” 傅青竹心下一阵风拂柳岸，千枝百条纠缠难分难辨。 她抬眼迎上傅无涯坚定的视线，半晌轻喃，“义父，青儿……并没有那么好。至少对于他，我是有亏欠的。” “情这种东西，许多时候都是谁欠了谁开始的，但折腾到最后，谁知道谁欠了谁更多呢？” 她心底是她欠了他更多就是了！ “青儿，义父只问你，你真相信他忘记你了吗？” 傅青竹微怔，“义父，难道……”他是装的？ 傅无涯却又摇头，不让她多说。他道，“流云在我面前也没表现出任何迹象还记得你，但是我却不信。我这么好这么天下无双的女儿，他那么深刻地爱过会忘记？” 傅青竹心中已复归宁静，“义父，即便他并没有真的忘怀和我之间的一段情，但他既然装作不记得了，那就是想要放开，我也是此意。这样不也挺好吗？” “可义父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孤独苦情一生？” “一个人不一定就孤苦，何况我不是一个人。”傅青竹轻抚腹部，神情温柔，“我还有孩子不是吗？” 傅无涯却注视着她恬淡的笑容道，“就因为你要留下这个孩子，我才不赞成你和他就此天涯两隔。” 傅青竹疑惑地抬眼望过来。 “青儿，爱过才知一人苦，有情才知世道难。你腹中孩子是你和他共同的血脉，将来你对这孩子怎么可能不想起他？” “义父，我和他的事我会处理好。”傅青竹坚定了心念，对傅无涯恳切道，“只有这件事我希望义父不要插手。” 傅无涯缄默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坚定，那义父自然顺着你的心思。” “多谢义父！” 傅无涯再度颔首，不复多言。 两人说完话不久，饭菜热好了再送来，傅无涯又再催促傅青竹，“快吃吧！你现在一个人吃可是养两个人，所以你要多吃点！” 傅青竹刚拿起了筷子，傅无涯已经动手替她夹了菜。 傅青竹只点了下头，默默地端起碗来夹起碗里的饭菜入口—— 两个人的饭桌，一个人叨叨地说话，一个人沉默，一个人夹菜进了另一个人碗里…… 饭菜再进了默默无言的傅青竹口中、腹中……最终却沉甸甸地在心中。 傅青竹不停地吃，平日里只半碗饭便足够，今时几碗饭下肚，她却感觉不到饱，好像胃口猛然变大，不知餍足…… “青儿，够了！”傅无涯盯着她沉声一喝，随后又放软了语气，满含怜惜道，“青儿，别太撑着了。别强撑，你这样岂不是让义父好心却害了你？” 傅青竹抬起头望着傅无涯，好半晌才察觉自己胃部其实撑得厉害，缓了缓她终于放下了碗筷。 “义父，青儿吃饱了！”她轻声道了一句， “那就好！”傅无涯定望着她片刻，而后起了身，“我该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义父——”傅青竹也跟着倏然起身，这一瞬间，感觉饭菜几乎要往上翻涌，她连忙捂住了嘴。 傅无涯已转身背对着她，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气韵平和道，“青儿，要保重自己，你是义父在这世上最珍爱的女儿！只要你能开心一点，义父就是九泉之下也会开怀……” “青儿……明白！”傅青竹不敢多说话，因为怕忍不住哽咽声。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回一趟寒月宫吧，我在那里准备了点东西给你！” “青儿一定会去！”若非无暇脱身，她会现在就和义父一道去。 “不要送！” 三个字落定，傅无涯举步离开了。 傅青竹如他所嘱的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处一直直直望着。 人影不再能见，脚步声渐不闻，“义父——”傅青终才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屈膝跪下，郑重地叩首拜下，珍重二字在心无以言。 她久伏在地，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板上—— 这个世上最爱她傅青竹的人就是这一人，父恩深重难偿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