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长相忆
帝景酒店的咖啡厅里,何正言独自临窗而坐,俯瞰窗外灯红酒绿的城市,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手中的咖啡。咖啡厅里的柔和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明明暗暗间可见他淡漠的神情。面前的那杯咖啡不过是应景的摆设而已,他一向是极少喝的。何正言终日地忙,只是偶有闲暇时,除去健身便是到这儿小坐。帝景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之地,建起了这幢奢华之所,咖啡厅更是位于顶层,从这儿可以俯瞰整座城,那样的感觉,常会带给人错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己是否也是因着这样的感觉才成为这儿的常客呢何正言望着面前的咖啡,难得地端起来啜饮了一口,再自嘲一笑,这儿的咖啡味道是真的不错的,醇香的拿铁,令人回味。只是放下咖啡杯的一瞬,耳边传来叮咚的钢琴声,竟一时打破了这咖啡的浓香,在何正言的心里惊起一阵涟漪。那样熟悉的曲子,此时响彻在他耳际,却更像是敲打在他的心间。举目望去,何正言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那目光里透着的迫不及待,简洁的礼服,细碎的短发,虽不柔美,却自有一种别致的味道。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眉眼,不是那人,自然不可能是她。其实又何需如何端详。那人的眉眼早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烂熟于心。只是这一端详,竟又让何正言发现了些什么,眼前一亮,狭长的双眸微眯,片刻后才饶有兴趣地收回目光。这世界真是小不是吗先前略有些阴郁的情绪竟一扫而空,他抿唇笑着,重又端起了咖啡杯。前些日子忙着个项目,想来有两三个月没到这儿来了,原来换了琴师了。莫景然丝毫没有留意到何正言望向自己时的复杂目光,她只知道自己略微烦乱的心,伴着这首《月光女神》而渐渐平静了下来。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时,她微仰起脸,轻吐一口气,目光环顾四周时,正撞上何正言的眼神。景然一愣,他却朝着她微微一笑,她便也当他是普通的客人,礼貌地回礼。正准备下一首曲子时,吧台那边有人朝景然走来,递过一支正闪烁着的手机,她望一眼来电显示,一脸无奈地走下台去绕到过道接通电话。“安静。”景然压低了声音。可她的温柔换来的却是那边火爆至极地回应,“莫景然,你又去弹琴。明天什么日子啊,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景然将手机死死压在耳际,却仍觉得在这样幽静的环境里,安静的大嗓门显得如此地突兀,“安静,明天的竞标会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没等景然说完,安静便再度开腔,“我这回把广达的案子给你,可是搭上本儿了。广达这一单够得上我们忙好些年的,要是砸了……”她喘口气,“我哥你是知道的,利益至上,冷酷无情,到时不只是你被扫地出门,就是我也得落得被他挥泪斩马谡的下场。”挥泪斩马谡景然抹额,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怪这世界太过于现实,所谓的艺术与创意,只是存在于个人心间的美好而已。 莫景然三个月前辞掉了M国的设计院的工作,随父母回国,被安静介绍到她哥哥安稳的设计院里工作。虽然她在国外的工作经验和工作成绩让她成功地敲开了这儿的门,却不料她在国外备受欢迎的简约式风格理念在崇尚奢华的国内完全不被接受。可偏偏她又是固执的人,只愿坚持从未想过放弃。三个月来,她一单未签,安稳放出话来,三个月期满,如果再没有成果,失业是再所难免。明天是广达地产的方案竞标会,这案子本是安静接下的,而她瞒着安稳转手给了景然。若是再黄……景然微一闭眼,突然就觉得憋屈,那琴是无论如何再也弹不下去了,索性跟现场的主管打了招呼,只说家中有急事,便退了出来。这份琴师的工作是景然的兼职,在M国时,她便是这样做的。在莫景然的眼里,方案设计是一门艺术,音乐也是一门艺术,艺术之间是没有严格的界限的,是相通的。而在她的理念里,甚至可以在音乐中寻找着灵感,平复生活中的各种心情。驾车回家时,车载MP3里也依旧反复播放着那首《月光女神》,景然轻轻哼着,偶尔在红灯时探头望一眼空中朦胧雾气里的皎洁月色,莫名便会想到那个人。明明从未谋面,只在照片中一睹真容,却总觉得她的音乐穿越着世俗的一切,直击着自己的心灵。她们就像是心意相通一般。景然这么想着,笑了笑,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不多时到家,林婉清还在客厅里等着,这么多年的老习惯,只要她晚间回家,mama便会一直等着她,直到她踏进家门的一刻。莫景然迎着朝自己走来的母亲笑,林婉清则一脸怜惜地望着她,“这么晚,累吗?饿不饿?”莫景然拉着她的手,“妈,我不累,也不饿。爸呢?”“在书房呢。”林婉清温柔地应着,随手抚上景然的脸颊,“然然,你辛苦了,是我们太过自私,让你放弃那边的工作,陪着我们回国。”景然一愣,却立即会意地笑开,“没事的,妈。我不辛苦,只是不愿意放弃这份工作而已。”自小,莫景然便独立,自己的一切事务,都尽其所能地完成,非到万不得已,不向父母求助,无论父母在国外是如何身居高位的显赫教授,她从不曾向他们伸过手,就连这次回来的代步的这辆车,也是她用在那边的积蓄买下的,回来后的工作并不顺利,她却不曾对父母说过什么,不想他们担心,也希望自己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料他们还是看出了端倪。“世界观,价值观不同,会直接反映在日常的一切细节中。你不要太苛责自己。”林婉清轻声说道,递给景然一杯牛奶,“喝了牛奶,早点休息吧。”景然望着那杯牛奶笑,“我知道的,妈,放心。”林婉清点头,站在那儿看着她上楼梯去。只是没走几步,景然停住脚,转身道:“妈,我从不怪你们回国定居的决定,我支持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爸爸想守着爷爷的心情,不管他是否原谅爸爸,我都支持爸爸的决定。就像我,就算你们不曾要求我,我也不会独自留在M国,我会像爸爸一样,我要守着你们。”林婉清闻言一愣,回过神时,景然已经不在面前。不过发生过什么,不管原谅与否,她都支持,一无返顾地支持。她轻叹口气,突然就觉得郁结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心结像是突然松动了一般。 莫景然一早走进设计院,便看见安静掐着腰倚着门站着,那身形自是风姿绰约,只是那凌厉如小李飞刀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院里的小妹们经过她的身边纷纷疾走,只是这样的目光对景然而言,却熟视无睹。安静看着莫景然微笑着朝自己走来,那么恬淡的笑,仿佛此时自己的脸上并非柳眉倒竖,而是笑靥如花。安静也迎着景然走上去,脚步踩得铿锵,乍听上去倒像是在泄愤一般,她边走边扫一眼墙上的时钟,待到景然面前时,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草图给我。”景然仍是笑,安静接着道:“再有不到两小时就是竞标会,保密工作挺到位,这会儿是不是也可以揭迷底了?”景然也不多话,从随身的大背包里取一个档案抛给安静,“看吧,看完别抽人。”她边说着话,越过安静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料理方案会上的所需资料。“莫景然。”短暂的沉寂,而后是晴天一声惊雷响,安静的嗓音听上去气急败坏。景然轻叹口气,像是早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她抬起脸来正要签话,却看到一道身影立于面前,正跋扈着的安静也一时偃旗息鼓下去了。“安总,早。”景然温文地招呼着。安稳只是看她一眼,略一点头,便朝向安静,“今天的竞标准备得如何?”简单一句话却让莫景然拧了眉,明明是至亲血缘的兄妹,却说着如此隔阂的话,像是从不曾有过交流,任彼此自生自灭。“差不多了。”安静不动声色地将景然的底稿收好,敛着眸垂首答道。“嗯。”安稳也不多话,只是眸光落在安静身上,直直盯了一会儿,才点头离开。亲兄妹俩,却生疏得像是陌生人一般。而他盯着安静的目光,竟让景然莫名心跳。“安总。”安稳从安静的身畔走过,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抬头唤他,安稳回头挑着眉,一脸饶有兴致,安静道:“今天的方案会,我想带上景然,一来当我的助理,二来让她多接触外界的理念。”这是两人早便商量好的说辞,明面上仍是要瞒着安稳的。安稳闻言看向景然,这才发现她今天和安静一样,一改往日的休闲作风,身上是一套端正的修身OL裙装。她也正望着他,她的目光一向清朗,那中间轻易瞧不出悲喜,安稳一向清淡冷漠惯了,却也觉得她眼神里的气场不容小觑。安稳点过头,安静便拉着景然奔出了设计院,那架势不像是去方案会,倒像是去逃命的。上了景然的车,安静一边看着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换上平底鞋,一边碎碎地念着,“你的稿子怎么还是那个样子,这样充满线条感的方案在国内一点不吃香,你明知道的,为什么就……“景然拉过安全带扣上,启动了车子,再开口道:“你忘了教授的话?”安静微愣,却很快回神,“是,建筑也是有生命的,艺术便是它的灵魂。可是景然,我们也是有生命的,面包才是我们的追求,你怎么撞了几回南墙了还不回头,能不能别这么固执。”以安静的急性子,苦口婆心劝到此时已经算是难得了。景然自是领情的,知道她担心自己弄黄了这单生意,安稳会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意思,“固执也好过死板。“她轻声说着,看着眼前的绿灯亮起,放下手刹,缓缓踩下油门。安静一愣,竟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