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琴瑟琵琶
小火炉上的药罐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从里面钻出来,穆挽拿着蒲扇给火炉煽风。那时聂臻说,就让穆挽以那一壶寿眉做还他救命的恩情了。 昔日聂臻曾说过,“后来也没有了非要看见的执念”,其实穆挽心里倒宁愿他有这份执念,她总想帮他做些什么。 除了每十天一次的药浴,穆挽需要和澹台颉月一起去上贤宫,其余时间她还是待在澹台府中。从前她在偌大一个澹台府,除了她特意去给澹台颉月治病去毒,和他遭遇的次数简直少之又少。 但是最近澹台颉月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边,比如现在,她刚散步到饮露湖,澹台颉月就出现了,还让人端了茶水来,真是到哪里都有人随行伺候着。 饮露湖中有些早开的荷花已经谢了,留下一支支莲蓬立在水中,穆挽兴起,眨巴着秋水剪瞳的一双眼睛,指着湖中莲蓬对澹台颉月问到,“少君,我能摘一些么?” 澹台颉月看了一眼饮露湖,又看了一眼穆挽,月亮潭一般的眼睛透着深邃的光芒。“摘吧。” 穆挽得到澹台颉月的首肯,跑到一边的小舟上,划船到湖面上摘了一束莲蓬回来,还沾染了一袖荷花香。她又从桌上拿出一只龙泉青瓷茶碗,坐到一边剥起莲子来,模样认真。 澹台颉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只在一旁喝茶,偶尔看一眼穆挽,心想她取莲子做什么? 这时苏月抱着一个盒子走来,盒里琵琶通体漆红,琵琶身绘了大朵粉色牡丹,是秋姨的琵琶! 苏月看了一眼一旁的澹台颉月,又看了看桌上那一束莲蓬和碗里的莲子,说,“穆姑娘,秋姨想请你去一趟明月楼。” 穆挽心下奇怪,“既然琵琶都送来了,为什么秋姨不来呢?” 苏月低头说到,“秋姨她…来不了了。” 穆挽手中那一粒莲子落到地上,顺着地上滚啊滚的,咕咚一声落尽饮露湖中,沉了下去…… 七年前,明月楼中的楼主还不是柳酥酥,而是制香妙手百里香芙。五月,百里香芙请来了燕京城名噪一时的工笔画师秦思秦先生。这位画师以画美人图出名,据说还是个风流人物,常年流连妓馆,他初到明月楼中就画了一副《九美图》,图中尽是明月楼中美人。 那时明月楼中公认的美人除了舞部的三人,词部的一人,声部的两人人,楼主百里香芙,还有曲部的三人。但是秦思秦只画了曲部两人,那遗漏的一人就是曲部最美的一等琵琶师温秋荣。 那时刚刚二十出头的温秋荣脾气急,加上在燕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看了九美图就气冲冲的到牡丹苑里去找秦思秦算账。她早听说过秦思秦的名气,当她进到牡丹苑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在一张图纸上描绘的靛蓝色背影,温秋荣把手上的画卷毫不留情的砸在了那个背影的头上,他是欠揍! “噢!”靛蓝背影一声痛呼。画卷落到地上,滚到一从盛开的牡丹花下。 待他转过身,温秋荣倒是有些呆住了,那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翩翩公子,他手上还拿着一支画笔,看起来有些拘谨。清清俊俊的一张脸,靛蓝色的衣服干干净净,衬的他还算高挑,身上也没有莺莺燕燕的脂粉味,确是怎么看都和传闻中那个风流倜傥花心成性的秦思秦不太像。 秦思秦见到面前站的女子,脸略有些红起来,他十分腼腆的低下头,眼里满满的欣喜。 温秋荣一愣,面前这个少年是看着她脸红了吗?“喂!你是百里jiejie请来的秦思秦?” 秦思秦一愣,点头说道,“是我。” 温秋荣指着牡丹花丛下那一副九美图问他,“为什么九美图里没有我?你觉得我比她们丑吗?”那时的温秋荣虽然性急,但是一张玉容生的柔美,在明月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九美图里没有她,让她很不开心。 秦思秦看向九美图,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温姑娘你误会了,小生心里决没有那个意思。”秦思秦捡起地上的画卷拿到温秋荣面前,说到,“九美图里一人只一美,九人才成图。” 温秋荣反问,“你觉得我担不起这一美?” 秦思秦道,“当然不是。”他又害羞的低下头,说到,“在我心里,温姑娘是十全十美的人,九美图,怎么配得上你。”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温秋荣有些愕然。温秋荣看他一脸邻家少年害羞的模样,心想他莫不是喜欢上自己了吧?她理了理粉色衣摆,问到,“那你觉得什么样图才最适合我?” 秦思秦想了想,兴奋的说到,“你弹琵琶的样子最为好看,若是能画你弹琵琶的样子,一定是最美的。” 温秋荣道,“哼,算你聪明。等哪一日我得假,你需得给我画一副最好看的乐女琵琶图,否则我非得给你好看。” 见到温秋荣要走,秦思秦连忙叫住她,“温姑娘,我有空时可以去你那儿坐坐吗?” 温秋荣道,“不可以。”秦思秦挫败的低下头,温秋荣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秦思秦以为她改主意了,双眼里满满的光芒。哪知折回来的温秋荣只说,“还有,别叫我温姑娘,楼里比我小的都叫我一声啊荣姐,你也不例外!” 秦思秦只得低头说到,“是,啊荣姐。” 此后明月楼里总能看见一个靛蓝衣衫的翩翩少年,时时跟在一个粉色襦裙的女子后面献殷勤。 啊荣姐,你渴不渴?我给你调了蜂蜜水,温秋荣无视之。啊荣姐,今天天气真热,我给你扇扇风,温秋荣无视之。啊荣姐,这是我去天酥坊买的桃花糕,你尝尝?温秋荣无视之。 秦思秦一张脸长得也算俊俏,加之他的工笔画画的极好,明月楼中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也不少。但是温秋荣一连串的无视并没有让秦思秦灰心,反而让秦思秦越战越勇。 温秋荣却觉得,他会这样无所顾忌的献殷勤,大概是因为他真是一个风流子弟,差点被他清俊的脸给骗了。 温秋荣喜欢穿粉衣,桃色粉衣。百里香芙曾说,她是三月里来的桃花妖,一曲《桃花弄影》就能把听客的魂儿都勾走。这不是谬赞,也不是夸大其词。 每次温秋荣在台上弹她那一把红琵琶时,底下的人都听的如痴如醉,秦思秦也会悄悄站在幕后听她奏曲。那种令人神往的曲调,是当时年幼的碧华远不能及的。
时至九月。秦思秦离开明月楼,在知青画楼边买了一处宅子,在宅子里种下满园桃花。他要为给啊荣姐一个家做准备。 那一夜温秋荣照常奏完曲子离席就回了后院,明月楼的后院向来有人看守,一般人是进不得的。但是那一日,看守不见踪影,不知道哪里跑出来来的醉汉把温秋荣拖进一旁的树丛里,欲行苟且。 温秋荣拼命挣扎呼救,又怎么敌得过一个男人的力气,她一身桃色粉衣被撕成碎片丢在一边,身上满是尘土,满脸的泪水说着绝望,所有可怕的记忆在那个瞬间几乎要淹没她的脑子。 这时那个醉汉一声闷哼,趴在了她身上,没了动静。温秋荣心有余悸地推开醉汉,紧接着她看到了那个靛蓝衣衫的翩翩少年,他表情木讷,手上还抱着一块可以砸倒一头牛的大石头。 秦思秦丢开石头,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啊荣姐,你别怕。”秦思秦想,他才离开两天,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他恰巧来找她,她就遭人轻薄**了,那这么多年,啊荣姐一个人也一定过的很辛苦。 温秋荣看着他,双眼泪水盈盈,翩翩少年脸上是少有的沉稳,终于她抱住他哇一声大哭出来,她边哭边控诉,“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明明她比秦思秦年长,她却在他怀里哭的像个孩子,她向他说着心里的委屈,“思秦,思秦…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那是秦思秦第一次有杀人的想法。这样侮辱啊荣姐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那天晚上他们在屋顶坐了一宿,夜风吹起她鬓边秀发,她原就柔美的脸上洗去平日里装点的脂粉回归到最初的样子,就像他初见她时的模样,秦思秦看的入了迷。 温秋荣把细发拂到肩后,抱着手臂呆呆看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啊……” 秦思秦说,“啊荣姐,你不涂脂抹粉的样子也很好看。” 温秋荣静默看天空。 秦思秦说,“啊荣姐,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情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温秋荣静默看天空。 秦思秦说,“啊荣姐,我……” 温秋荣突然打断他的话,问到,“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我们卖艺的和卖身的一样,都是娼女,都是不干净的。”不等秦思秦回答,温秋荣继续说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世上能有几个人愿意来吃这种饭。许多人慕艳着我们的容貌而来,又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的身份,一面在金杯美酒里醉倒温柔乡,一面又在心里骂我们是人尽可夫的娼女。呵,说到底,我们只是想活着混口饭吃,我们做错什么了?” 秦思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看着温秋荣的眼睛说到,“啊荣姐,我娶你好不好?”